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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不寿 倾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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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发表于 2009-5-7 20:19:5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题记---                    

    满城花色妍,不及一红颜。

    “贞静清闲,行己有耻,是为妇德;不瞎说霸道,择辞而言,适时而止,是为妇言;穿戴齐整,身不垢辱,是为妇容;专心纺织,不苟言

笑,烹调美食,款待嘉宾,是为妇工。”

    一篇“妇行”朗朗念来,吐字清晰,掷地有声,浩浩正风扑面而来……只是,这样的言词出自一个七岁的童子、以一种还有些娇软的童音念

出,那所有的威严便大打折扣,但显然,念出这浩然正词的人却不是如此认为。

    “你跳脱如兔行己无律,是为无德;你咶噪无比谎言连篇,是为无言;你花草粘发衣不蔽体,是为无容;你不事纺织不会烹调嬉笑无常无礼

宾客,是为无工!如此无行之人我绝不要娶为妻室!”

    花园里一个浅黄衣衫的七岁男童满脸正容满腔正气的训导着他面前同龄的红衣女童。

    那时正是初夏,春日的温润未褪,夏日的炎热未至,依是草长莺飞花开蝶舞的一派艳光。

    布置得甚是奇雅的园中各色花儿如火如荼的开着,争妍斗艳的展露娇容,融融的微风中摇曳着各自的风情,团团花簇中拥着两个粉妆玉琢

的娃儿,娇美无匹,远远看着,仿似天庭仙园中的金童玉女。

    着浅黄衣衫的男童身姿立得笔挺,鸦翼似的黑发一丝不苟的以与衣同色的锦带束住,衣衫整整齐齐的穿在身上,干干净净,连一丝皱折都

无,与发同黑的一字眉端端正正的嵌在饱满的天庭,一双点漆似的眸子亮而有神,鼻挺唇薄,实是身正容端的佳儿。

    而着红衣的女童却是抱膝坐在花丛中,头顶圆圆的丫髻上各簪着一朵粉色花儿,正引着两只白色蝶儿留连不舍,一身红色的衣裙被她穿得

甚是奇特,本是齐腕的广袖却被她卷至上臂以一根碧色丝带束住,便形似一朵碗状的花儿,露出两截嫩藕似的粉臂,而那及足的长裙却被卷

起半截,折成荷叶似的边儿,以金色丝线再绣上荷花瓣儿,微风一舞,那人便似坐在荷叶莲花中,直如那九天下降的小仙女!

    “小兽哥哥你真厉害呀!竟然可以出口出章!你一定就是戏文里说过的那些文猪星君下凡的是不?将来一定会是壮猿的!”女童天真的、崇

拜的说道,只是一双慧黠的眸子中尽是戏耍。

    “你我父辈乃至交,所以我们算是世交,你可以唤我‘君世兄’,而不应该唤‘寿哥哥’,那样于礼不合!”男童纠正女童的称呼。

    女童闻言睁大本已很大的眼睛,盯着男童看了半晌,娇美的小脸上一阵抽搐最后哄然大笑:“哈哈哈……君———世———兄…………哈哈

哈……”女童故意拖长声音软软的叫着,然后站起身来指着男童唱道,“小兽小兽,是个笨兽!小兽小兽,是个大笨兽……”一边唱着还一边绕着

男童转着圈圈,头上的花儿在跳,身上的花儿在舞,红红碧碧,仿似一大团的花儿在飞旋,漩涡中是一双晶亮的又如春水般漾漾惑人的瞳

眸。

    “我是君不寿!才不是小兽!”男童终于听明白了,冠玉似的脸上涌上一抹红云,那不是羞而是怒,“我比你大,你要叫我哥……你要唤我‘君

世兄’!你听到没!赫红颜!”

    “哈……小笨兽竟然来教训我!”女童停止转圈指着男童,“竟然念起这等天上地下最蠢最无聊的话来!你不知我最讨厌吗?!小兽呀,你年

纪小小就满口道德文章,思想如此食古不化,长大后肯定是个‘惹人嫌’!”

    “你……”男童气得眼睛发红,可又要做个守礼君子,既不可动口骂粗,又不可动手打人,偏偏女童一言一行都令他肝火添旺,虽再怎么熟读

诗书到底年纪小,忍了半天,一对上对面女童那灿笑狡黠的双眸,终于吐出一句,“你……你小小年纪即不守礼法,长大后肯定言行不端,肯

定是个……是个‘红颜祸水’!”

    “咯咯……”女童娇笑着,小手微拈如兰花似的轻轻一勾,她容颜身量皆小,可这一笑一勾间竟隐带媚色。“小笨兽,我长大后才不是红颜祸

水,爹爹说我以后是红颜倾国!小笨兽,知道什么是倾国吗?意思就是说我长大后会美艳如仙,容倾天下!我才不要嫁你这么个若人嫌呢。

我赫红颜是倾国美人,当要嫁盖世英雄!”小女童立下豪言,伸臂轻轻的转一个圈儿,碧色丝带散了,那长长宽宽的广袖便舒展开来,仿如妖

妍的蝶儿张开斑斓的彩翅舞在百花中。

    男童看着如蝶的女童,也立马放下壮言:“我君不寿是君子谷的人,娘亲说我长大后定如书中所说‘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所以才不要你这

样毫无妇行的祸水做妻子,我以后要娶名门淑女!”

    高楼上,凭栏立着的两名男子观望着花园里的情景,男童与女童的言语自也入他们的耳,彼此皆是苦笑摇首。

    “寿儿与颜儿如此不容实出我们之意。”身形偏瘦的男子道。

    “是啊,本以为他们小孩儿应该很快就会玩到一堆的,可惜自能言会走时便是彼此不欢。”身形高壮的男子道。

    “性情。”偏瘦的男子看着园中的小儿女微有些遗憾,“颜儿虽小却知日后定是豪爽不拘之性,若是男儿更佳。”

    “我倒喜她这性情。”高壮的男子却不以为然。

    “像你嘛。”偏瘦的男子微微一笑,看着儿子却有些遗憾,“寿儿这正经的性子却不似我。”

    “像他外公。”高壮男子也一笑。

    “嗯。”偏瘦男子点点头,“看他们这样,定亲之事还是暂缓罢。”

    “只能如此。”高壮男子点头道“也许他们长大后会欢喜对方也说不定。”话虽是如此说,可看着花园中相看两相厌的男童女童,心里却很是

没底。

    “所谓三岁看老,大了怕也没什么改的。”偏瘦男子有些苦叹的摇头,“寿儿娘亲去得早,我又是这么个身子,说不定哪天便要丢下他了,原

想着让他与颜儿订亲,我死后也可名正言顺的将他托负给你,令他不至孤苦……”

    “荆扉!”高壮男子猛然打断,虎目凛凛生威的看着偏瘦男子,“别说这等话,无论你在与不在,我赫苍云都视寿儿如亲子!”

    偏瘦男子无言的看着赫苍云,半晌后无忧的笑开,那苍白瘦削的容颜便如菊瓣展开,淡淡的华韵悄然展露,“我君荆扉此生有两幸事,一遇

柳陌雪得为妻室,二遇赫苍云结为兄弟,便是半道黄泉又何有憾之!”

    “荆扉……”赫苍云看着生死之交的兄弟心头沉痛,却无言安慰。

    “情深不寿,强极则辱……我为我的儿子取名‘不寿’只为警言,望他莫若我与陌雪。鸳鸯失侣又岂能独存,他若此生永不识情又何偿不是幸

事……”君荆扉看着花园里被赫红颜捉弄得气怒不已的儿子喃喃念道。

    “小兽小兽,是个笨兽!笨兽笨兽,只会大话!大话大话,全是放屁……”

    花园里赫红颜又唱起了她自编的歌谣,一边唱着还一边围着君不寿转着圈儿,间或的伸手扯扯他的头带衣襟,又或揪揪他的耳朵鼻梁,只

要把他弄得生气了声音大了她便赢了便开心了。

    那是赫红颜与君不寿七岁时的事,似乎自他们记事起,他们便是如此的相处,永远是教训、争论、戏耍、斗嘴、生气……

    那年秋,满园菊花烂漫时,君荆扉带着君不寿回君子谷了。

    那一年,雪雨霏霏之时,君荆扉带着淡淡的笑平静的去了。

        一、红颜绝世

    君子谷,但凡是武林人便知,这是医术冠绝天下的神医世家君家之地,世代皆出若其名一般品性高洁的君子,远避尘嚣不问世事,但秉仁

心侠义救治世人。不光如此,其家传绝技“天雨针”更是响绝武林,至今未曾有人能在“梨花漫开”这一招下全身而退。是以,世人爱戴之余也

有一番敬畏,这君子谷便如一处圣地,无人敢随便踏入,但,凡是伤患病者却可出入自由。

    春天,是百花烂漫之时,君子谷中自也是一番万紫千红之景,红桃白李紫芍碧荷点缀得一派明媚鲜妍,再加那竹屋木楼吊桥小溪实如世外

桃源。

    “公子,信。”

    清亮的嗓音响起的同时也推开了简朴的木门,临窗的书桌前君不寿正手捧书卷专心致志。

    “哪来的?”目光不离书卷只是淡淡问一句。

    “红颜阁来的。”十六、七岁甚是伶俐的书童恭敬的将手中书信捧至公子面前。

    “红颜阁?”君不寿终于抬首,端正的眉微微一挑,目光看着书童手中那淡粉的透着幽香的信笺,然后移至书童那隐带一丝笑意的脸上,

道,“她又要成亲了?”

    “这是公子的信,青涵岂敢拆看。”书童青涵将信捧得再近一点,近到君不寿可以清楚的看到信笺上以眉笔描出的那朵黛青的桃花。

    “她来信还不就是这事。”君不寿接过信直接拆看,看到最后眉峰微微一蹙。

    一旁的青涵见公子看信后神色有异却半晌不语不由问道:“公子,红颜小姐信上说什么?真的又要成亲吗?”

    君不寿听得青涵之言嘴角一阵抽搐,抬眸睇一眼:“嫁了四次,还是小姐吗?”

    青涵闻言吐吐舌头,道:“今日唤苏夫人,明日说不定要唤慕夫人,只有唤红颜小姐铁定不会错。”

    “油嘴。”君不寿叱一声。

    “公子,红颜小姐来信是成亲还是有其它事呀?”青涵追问着,两眼满是希冀的看着公子。

    “哼,想出谷了是吧。”君不寿轻哼一声,将信抛在桌上,有些冷淡的吐出两字,“成亲。”

    “哦,那公子何时动身?”青涵闻言心花怒放,终于又可以出谷了,又可以看外面的花花世界,当然更重要的是可以见到红颜小姐了!

    君不寿脸色一冷,道:“我干么一定要去?她又不是第一次成亲,这礼我都观了四次了,早尽了世交之谊!”

    “咦?”青涵疑惑的看着自家公子,生气了?

    “嫁了四个丈夫,做了四次寡妇……”公子盯着桌上的信笺,端正的眉峰抽筋似的跳动,“竟然还敢再嫁!贞节、妇德……那女人简直……”

    “噗哧!”

    君不寿正要对着信笺来一番训斥时青涵却毫不给面子的嗤笑出声。

    “青涵!”咬牙看着自己的书童。

    青涵忍住笑,忍得两腮都是酸痛的,“公子,你跟红颜小姐讲道德文章还不如对牛弹琴,至少那牛还不会反声嘲戏。”

    君不寿闻言冠玉似的一张脸便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紫,煞是缤纷。

    “公子若不去的话红颜小姐会很失望很伤心的。”赶在公子发怒之前青涵紧来句温馨话降火,“要知道自赫老爷去世后,小姐一直把您当她唯

一的亲人,要不她怎每次成亲都亲自来信请您去呢,这还不都是因为自小与您一块长大情份,两老爷临死前的遗言可都是要您与小姐相亲相

爱和睦共处以继他俩生死之谊的。”

    跟着公子都十年了,哪能不知道他与红颜小姐的前仇恩怨的,其实也没什么大的恩怨,红颜小姐生性狂纵视礼法于无物,偏生公子却是天

性端严容不得半点玷法损德之行,所以自小两人便不对眼,碰到一处不是争便是斗,没一回安生和睦着的,偏偏两老爷却是结义的兄弟,情

谊不是一般的深厚,时常携家相往,两人没得法的隔上一阵子总会见面,再怎么不对眼那心里头总比一般人强些,再加老爷夫人去得早,公

子还只是个稚儿,赫老爷将之接往苍云山庄视如亲子般养育,再后来赫老爷也去了,公子与小姐便是相依为命,所以任是两人天性不合,可

这命运已将两人绑着一处作了亲人。

    “青涵,难怪她这么疼你,这么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可不就是她中意的嘛。”君不寿脸上浮出淡淡的笑,点漆的眸子中却了无笑意,“只是我爹

死时你还没进君子谷吧,这遗言你难道是从阎王殿那听来的?”

    “嘻,公子,这不都是平日听三叔他们说得多了嘛。”青涵嘻嘻一笑,满脸的讨巧。

    “哼,我看你这次就留在红颜阁不要再回来了!”君不寿冷哼一句。

    青涵闻言更是眉开眼笑了,果然还是去的呢。

    “公子准备何时动身?”

    “明天。”简短吐出两字便重新拾起书本。

    “那青涵现在就去整理行装。”青涵赶忙退去,走到门边又问一句,“公子,要不要备‘碧落草’?”

    翻书的手一顿,片刻后才道:“带一株罢。”

    “好的。”青涵带上门踏着轻快的脚步离去,边想着:公子就是嘴硬,明明很关心红颜小姐,要不小姐每次成亲时他怎肯将这千金难求的灵

药“碧落草”作礼赠给小姐夫婿呢,可偏偏呀,见了不是训就是贬,总不肯说句好听的,真难为江湖上还赞他“芝兰玉树、谦雅君子”呢,小姐

面前,公子哪里谦逊着了。

    当一室宁静重还时,君不寿的目光却瞟向了那淡粉的信,不解烦愁的春风从窗外拂进,将信笺拂得微微一动,倒似那人轻浅一笑。

    抬手捡起信笺,看着那朵黛色桃花,长长一叹:“我君不寿前生作孽,今生识得你!”

    说着恼意忽生,将信笺一摔桌上,指着那朵桃花仿佛是指着那个人,恨恨道:“祸水!祸水!你到底还要害几人?!”

    华州历来是繁华之都,也是盛出美人之地。从昔泽初年那于乱世中倾倒朝晞帝的纯然皇后到祐玄年间那个才慧冠绝折尽天下男儿的萧玄再

到英华年间那个倾国不睬孤芳自赏独冥梨花冢的东未明,都是丽绝人寰艳冠九天的美人,也都生于华州,是以华州人最引以为傲的不是它的

富冠皇朝,而是它出过如此之多盛名如此之远的美人。

    只是那些美人虽美但都已是昨日黄花化归尘土,今人也只能在追古之时唏嘘感叹一番,已不能令人钟情心动,实是憾之。幸而今华州又出

一美,无人谈及之时不是色授魂与心动神摇!

    东城水仙娇,北城紫蔷嫣。

    南城百合清,西城牡丹艳。

    满城花色妍,不及一红颜。

    这样的歌谣,华州街头那些三岁小儿也是张口就来,捉一个问一下,你唱的是什么呀?那孩子会咯咯的笑你一番:红颜阁里赫红颜,未识

红颜无目也。

    红颜阁里赫红颜,整个华州,不,整个天下谁能不知呢。

    要知道啊,那满城的百花呀,任你如何的娇艳清柔,也不及红颜阁的那落帘一笑。

    红颜阁是赫红颜住的地方,赫红颜是勾魂摄魄夺命无形的美人!

    世人是如此说的。

    赫红颜令世人如此关注除了她绝世的艳容外,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她的四嫁。

    只要是美人,总会有许多自命英雄的前往“匹配”,更何况是赫红颜这种惊天绝世的美人,所以自她十岁随其父赫苍云在英山武林会上偶一

露面后,那些求亲说媒的便踏破了苍云山庄的门槛,更别提那些翻墙挡道只为求一睹红颜的好逑君子,总之是数不胜数!

    只是任那些说亲的做媒的讲破一张嘴,赫苍云却是怎么也不肯点一下头,前几年还可以年小推脱,可到赫红颜及笄之年赫苍云还是不肯将

女儿许配任何一家,引得无数男儿寤寐思服辗转反侧。隐约听得,赫苍云是要将女儿许一世交子弟,一时间,所有与赫家有所来往的、只要

是有年纪相当之子的人家便全提着礼单直上苍云山庄去,只可惜这人还在半路上,便传来赫苍云驾鹤西归的消息,便如一盆冷水临头而下,

将众人的热情浇个精光,还有不死心的以为误传,只是到了苍云山庄却见白幡飘飘,便也只得打道回府。

    守孝得三年,便等三年吧,反正到时赫红颜依是二九年华的佳人。

    只可惜,所有的人都料错了。

    一年后,苍云山庄传出喜讯,赫红颜要嫁人了,嫁的是东溟岛那个任侠任性来去如风的云过尽!

    顿时,所有的人都捶胸顿足,恨不及时被人捷足先登!

    紧接着,所有的人都唾骂不绝,骂如此不孝之女!

    可赫红颜却笑对天下骂声,还把那些上门劝说的长辈贤者全部轰出山庄,道:“我为自己觅得良人,意笃情重无愧己心;我为父母觅得佳

婿,终身可依泉下可慰,何来不孝!”

    然后喜笑欢颜的、光明正大的、热热闹闹的在云过尽为她筑建的红颜阁里与他拜堂成亲。

    一时,唾骂的依旧,可也有一些哑然的。

    赫红颜与云过尽婚后恩爱无比,在江湖,比翼双飞行侠仗义,在家园,弹剑描眉琴歌唱和,可真谓气煞仙侣羡煞鸳鸯。

    只可惜,从来好景不长留,那样幸福的日子却不过二年光景。

    枫叶如火时,云过尽为爱妻舞剑如龙,漫天红叶剑光如雪中却缓缓倒地,再也没有起来。

    无病无痛无毒无伤,就这样平静的去了。

    据说,赫红颜无泪。

    据说,红颜阁里的“醉红颜”一夜全空。那是云过尽特为爱妻而酿的,共有九十九坛!

    据说,赫红颜半年未起。

    红颜阁里有很长一段时间未传出丝竹欢笑声。

    有人额手称庆,有人怜悯惋惜,有人漠然置之。

    如此情深意重,该是终生难忘。

    就在所有人以为赫红颜该在为云过尽的逝去而悲伤不已心若死灰终生守节之时,红颜阁里却又传出鼓乐之声。

    赫红颜又嫁了,而且嫁的是苏丹心,那个手无缚鸡之力却敢御前拦驾金殿唾君的文弱书生,那个敢冒九族被诛之险也要为一个老乞丐伸冤

的侠骨书生!

    所有人呆愣,这是误传吧?

    所有人惊诧,苏丹心如此侠骨丹心怎会娶如此无情不孝的女子?

    所有人唾骂,尸骨未寒守节未年便嫁衣再披,这赫红颜岂止不孝不贞简直放荡无耻!

    可是,管你是震惊呆愣也好还是唾骂不屑也好,赫红颜还是嫁了,苏丹心还是娶了。

    红颜阁里依是一派喜庆,红艳艳的花绸,红艳艳的宫灯,红艳艳的喜字,红艳艳的新人,还有满堂欢笑的宾客。

    君子当不屑顾之,可赫红颜结交的三流九教何其多,敬服苏丹心的“贱民卑人”又岂少。

    赫红颜依然是幸福的。

    诗词互拼,棋盘斗智,那是灵犀互点。

    丹青写意,山水畅游,那是旖旎风情。

    天或也生妒意,砸了那镜,碎了那月,散了那鸳鸯。

    依是无病无痛无毒无伤,苏丹心伏在画卷上,安然的去了,画上那稀世红颜还只画得一半。

    一时,世人忽都哑了声。

    一时,世间忽止不了声。

    蛇蝎美人、命硬克亲、扫星转世……

    庸人总免不了这些俗语。

    赫红颜却依然快活的活着。

    端着那流丹似的美酒,微斜螓首轻挑凤目,笑吟吟的看着你:“美人,我当然是!”

    纤纤玉指轻轻一弹:“死人无怨,与卿何干!”

    仰首饮尽美酒,玉杯一抛:“命硬可曾克了你?庸人自扰,狗拿耗子,滚远些罢!”

    那冷诮的言词针锋刺骨,可转眼间,那绝艳的容却缓缓近来,盈盈凤目中春波流动:“又或是……你也想被我克一克呢?”樱唇微微一动,天

魔般媚入骨髓的笑妖异无邪的绽开,心动神摇魂飞魄散,登门训斥的正人君子落荒而逃。

    “哈哈哈……哈哈哈……”

    身后是恣意的笑,靡媚的蛊惑的引人回首,回首万劫不复!

    所以呀,赫红颜要嫁那个“一剑倾九州”的慕华霄那有啥稀奇的,英雄美人正当。

    慕华霄英年早逝?果是红颜薄命,只不知下一位何人有福可拥天下第一美入怀?

    落日沧溟?落日山庄的那个洛沧溟?那个号为“落日谪仙”的洛沧溟?!

    竟能使仙人也动凡心,不愧是倾国红颜!

    谪仙西归?果然是天妒红颜呀……

    眼看那红颜阁里白幡尽了红绸披,眼看那赫红颜嫁了一次又一次,眼看那些人中之龙殪了一个又一个……

    赫红颜啊……

    这名字从嘴里吐出,叹息的、唾骂的、艳羡的、妒忌的、敬佩的、怨恨的、倾慕的、鄙夷的……如此的复杂,又如此的无奈,只是一遍又

一遍的咀嚼着这个名字,慢慢的从口中吐出,慢慢的和着烈酒倾入肠中……

    红颜祸水,倾国美人!

    一个个遥望着那如密雨天垂迷蒙轻笼着红颜阁的绯红珠帘如是想。

    登阳楼是华州最有名也是最大的酒楼。

    正楼分三层,你若是喜欢热闹的想听各种小道消息各种流言传闻的便在一楼,这里三流九教全都有,你可一人独桌也可与人合坐谈笑斗酒

皆随君意。

    你若是想和三五好友一聚尽欢尽兴的那便上二楼,这里春兰秋菊四厢独立定合你意。

    你若是想独自一人自斟自饮解忧一番那便上三楼,这里则有一间间别致小巧的雅房,备有琴棋书画笔墨纸砚任君自处。

    你若是很有钱又很有情致的人那便请入后园,那里有迎风赏荷的水榭,举杯拜月的凉亭,隔雨相望的红楼,清幽静谧的轩室,更甚至丝竹

歌舞宝剑红缨那也是有的,只有您有钱而且是正经来享受的客人。

    晌午时分,登阳楼里宾客满堂。

    “公子,这登阳楼的酒菜有名的好,咱们便在这吃午饭吧?”入了华州城,青涵便直奔这登阳楼而来,这半个月来宿食路边野店粗茶淡饭的

实是无味,此时当然要好好补偿。

    “嗯。”君不寿淡淡点头。

    那门口侍立的小二早打起了帘子,殷勤的迎客入门:“两位里边请!”

    一入门内,见着了满满一堂的食客,君不寿不由一笼眉头,正犹疑间,却有些话入了耳。

    “不知道那赫红颜到底美成什么样?”

    “想知道呀,去红颜阁看啊。”

    “唉,那红颜阁可不是想进就能进了,更而且想看也不敢啊。”

    “怎么?怕被勾了魂夺了命?”

    “若能将神魂相留日夕相伴美人那便是死也无憾,怕只怕啊,美人不屑一顾,从今后魂魂无依,相思断肠!”

    “哈哈哈……你倒也老实!至今能入赫红颜之眼的也仅只五人啊!”

    那小二自是察颜观色的人,一看君不寿的脸色便知这位公子是个喜静好洁的人物,再看他仪容俊雅,身后跟着的仆人也是清秀不俗,当下

一躬身笑道:“这位公子,三楼比较清静,上三楼如何?”

    君不寿点点头,堂中那些话语却依入耳中。

    “可不是,前头那四位一个是侠影萍踪的东溟岛主,一个是傲骨铮铮的丹心书生,一个是剑倾九州的武林第一人,一个是谪落人间的孤高仙

人,哪一个不是世间无双,而今这位更是侯门显贵功名显赫的皇朝一等大将!”

    “请公子随小的来。”小二当下领路。

    君不寿跟随上楼。

    “唉!我等俗人呀也只能是想想了。”

    “那当然,除非不要命了,否则还是不要去看了。”

    “话虽如是,可想一想,那乔从阙乔将军西征凯旋打马长街,经过那红颜阁时偶一抬头,却见那珠帘之后倚坐阁楼闲观落日的绝世红颜,挑

帘一视,四目相投,落帘一笑,情思暗传……落日余辉如此英雄如此美人……那该是何等绮丽之画,能不令人心动神往遐想难奈吗?”

    “是啊,这赫红颜啊……”

    这一句没有说完,可那话中的向往、倾慕以及那一丝隐憾幽思却是绵绵不绝如丝轻荡。

    青涵边走边看着自家公子的脸色,果然是变青了。唉,公子这发青的脸色是因为楼下这些长舌的人还是那个让人谈论不休的红颜小姐?不

过也可以理解,视如妹子的人老是被这些人说长说短的,这做哥哥的当然不高兴,视如妹子的人老是做些让人说长说短的事,这做哥哥的当

然更不高兴了!

    入得雅间,小二待客人点了酒菜后奉上茶水先行告退了。

    雅间确实安静,青涵却有些不自在了,见君不寿坐着一动也不动,当下自己呷了口茶,清香满口,不由赞一句:“公子,这登阳楼的茶不

错,您也喝喝看。”

    可君不寿却未见理会,静静的坐着,神情疑滞,却不知是在思索些什么。

    青涵见着不由有些忐忑,总觉得公子这次有些不对劲。以前红颜小姐成亲时公子虽也是满脸的不悦满口的训斥,但那也不过是表面做做样

子罢,他知道公子心底里还是祝福着小姐希望小姐好的,可这次隐约有些不同,可是这不同是什么,为什么会不同,以青涵十年相随的经验

也看不清想不明。

    若是换个人定会说公子这是妒忌,可青涵跟着公子十年,也可说和公子小姐一起长大的,若他们真有儿女情的话,那哪还轮得到什么云过

尽苏丹心慕宵华洛沦溟的,小姐早就是公子之妻了,毕竟两位老爷临终前的遗愿都是希望小姐公子能成一对的,只可惜他们能以亲人之谊安

然相处便已是佛祖保佑,若来个朝夕相对的夫唱妇随则怕要是个永无安生。

    那到底是什么令公子如此呢?是小姐写给公子的那封信吗?公子看信后确实神色有异,小姐信中到底写了什么呢?

    青涵正思索着,房门轻轻一敲,小二端着酒菜进来了。

    “两位请慢用。”小二摆好酒菜后退去。

    “吃饭。”君不寿说一句,自己却是端起了酒杯。

    青涵扒着饭,看着君不寿一杯接一杯的喝,心头那忧心不由更甚。到底怎么了?

    君不寿喝完一杯再倒满,正要端起时,一股幽香忽弥漫房中,一只青葱般柔嫩初雪般净美的玉手从后伸来,鲜红的丹蔻如雪上梅瓣,格外

的清格外的艳,五指轻拈,那白瓷酒杯仿渡华光,份外的高雅,轻轻端起,仿似芙蓉承露,娇艳的妖娆的缓缓而来,眼皮上清凉的柔软的微

微一搭,掩去满室明光,幽香笼近,耳边气息如兰,有什么柔腻附骨。

    “哥哥,妹妹喂你酒。”

    那声音柔媚如丝慵慵而来,娇糯绵软,一听就仿佛可以看见其人是如何的美艳惑人。

    耳畔的发丝被吹起,又轻轻落下。

    杯在唇边,直灌而入,热辣辣的倒入肠肚,全身那一刻都是酥软迷醉的。

        二、别样青梅

    一杯饮后。

    “哥哥……”那蛊惑的声音慢慢的轻轻的吐出,鼻尖暗香潜来,温热的气息拂在脸畔,心头虫蚁似的骚痒,神魂似要远遁,模糊间唇边有什么

靠近,“……妹妹亲口喂你酒可好?”那声音缠绵的柔入骨的媚,任是男人便无法拒绝。

    可偏偏还是有例外的。

    “赫-红-颜!”一字一字吐出,双手一拂,拂开眼皮上的柔夷,拂开颈间的缠绵,从容的站起身来,“你要玩到什么时候!”

    “咯咯咯……”一阵恣意的娇笑若珠玉般瞬间洒落满室,“我的寿哥哥呀,你怎么还是那么无趣呢,真是浪费妹妹我一番情意啊。”伴随着那娇

笑,一个柔软的馨香的身子缓缓倚来,纤纤玉手再次勾向君不寿的颈,“哥哥远道而来,妹妹只是想好好答谢一番嘛……”

    “给我站好!”可惜君不寿不领这份美人情,手一格一伸,将要倚入怀中的娇躯挡出去,转过身,“你来这……你……你穿的这……”待看清了眼

前人,端正的面容有一丝抽搐,“赫红颜,这是什么鬼东西!”

    房中盈盈俏立着一人,那是一个稍有理智的人看一眼便会害怕的年轻女子,不是说这人长得有多丑陋可怕,相反那是一张胜过世间一切色

相的脸,可是这世间令人一眼难难忘的美容并非唯一,最令人不可自持的是那自骨髓中发出的妖异媚态,同处一室时,你无需看她便心旌动

荡永堕沉沦!

    “寿哥哥,我穿这新衣裳好看吗?”

    那娇笑的人儿扬袖轻轻一个旋身,雅房中顿似有流霞飞舞艳光逼射,仿优昙正舒千瓣绽万千芳华,若丹琼随风天香隐送摆万千风情,一瞬

间目眩神摇,魂魂飞遁。

    面对如此媚入骨髓的美人君不寿却是冷眼相看。

    东、皇两朝历代奇女不绝,先不说江湖民间那些有武有文的英雌才女,单说那朝堂。

    东有统御一国的风氏“凤凰”双王风独影、风惜云,皇有辅政二十年的肃贤皇太后华纯然、挂帅三军昀王妃“寒霜将军”秋九霜,这些女子身

贵位尊提权握国,偏生功绩风华盖过万千男儿,令无数英雄折腰。是以两朝女子的地位远非其它朝可比,连带的礼法于女子的束缚也相对的

宽松许多,言行举止妆容服饰自也就较前人更为突出些。可再怎么突出也要秉承“端庄大方”几字呀!而不是如眼前……

    上着一件贴身的赤金绮罗短衣,衣未及腰偏在胸下两边半弧分出,各串一排米粒似的珊瑚珠,珠下是杨柳蛮腰,彤红的珠粒衬着雪似的肌

肤份外的魅惑,下着同色的绮罗裙,裙裾及地甚是飘逸,偏前裙短那么一截,露出一双修长的小腿,赤着一双玉雕似的天足,挂一串青玉珠

链于那纤细足踝上,更添一份诱惑风情。

    “伤风败俗!”简短的吐出四字,面容若古井不波。

    “哎呀呀,寿哥哥,你果然不懂欣赏。”赫红颜掩唇轻笑,盈盈凤目中似漾着一泓桃花水,轻轻瞟过,便要荡人魂魄,“亏得妹妹为了见你特

地妆扮了一番,怎知你呀……你呀……真是郎心如铁呀……”那娇媚的声音忽地带起一丝深深的幽怨,令人闻之心软,至少青涵已再次叹息自己

的公子不解风情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君不寿心头长长叹气。

    “当然是……”赫红颜无声的靠近君不寿,纤纤玉指轻划那张冠玉似的俊容,抬首偎向他的颈窝无限深情的呢语似的悠叹,“……勾引你呀寿-

哥-哥!”

    君不寿不动声色的、很准确的抬掌拍向在颈边磨蹭的螓首,那本倚在他怀中的娇躯却在一瞬间飞出,躲过那一掌。

    “哎呀呀……寿哥哥,你怎地如此无情呀!”赫红颜掩袖而泣,那泓桃花水一瞬间化作幽幽碧潭,无限凄然的望来,任是铁石心肠那一刻也要

化为绕指柔。

    “你要玩到什么时候?”君不寿懒得看她,这在他人眼中定是千娇百媚海棠带雨似的美人,在他看来却是从小到大都无法摆脱的麻烦祸胎。

    “当然是玩到寿哥哥为我倾心动容的那一天呀。”赫红颜理所当然的答道,这话她自小说到大当是张口就来的,扬扬袖百媚千娇的坐下,很

是一脸怅然的道,“这天下虽无数英雄为我倾心,可我独独钟情于寿哥哥你呀,偏偏你却冷心冷血,弃我若敝屣,怎能不令我遗憾伤心呀!”

    赫红颜平生三大愿,一是做旷古绝今的无敌美人,二是快活悠游不负此生,三是以美色引得德高望重高风亮节的“君子神医”君不寿那颗凡

心动一动。第一、二愿当是忠实而行,只是第三愿目前看来依是遥遥无期。

    “那是因为公子是木头做成的啊。”一旁静立的青涵忍不住脱口而出。

    “呀,还是青涵知事。”赫红颜抚掌一笑,媚眼儿往青涵那一瞟,刹时三魂勾了七魄。

    “青涵见过红颜小姐。”魂差点没了的青涵此时犹不忘上前行礼,果不愧是君子谷之人。


    二、别样青梅
    一杯饮后。

    “哥哥……”那蛊惑的声音慢慢的轻轻的吐出,鼻尖暗香潜来,温热的气息拂在脸畔,心头虫蚁似的骚痒,神魂似要远遁,模糊间唇边有什么靠近,“……妹妹亲口喂你酒可好?”那声音缠绵的柔入骨的媚,任是男人便无法拒绝。

    可偏偏还是有例外的。
    “赫-红-颜!”一字一字吐出,双手一拂,拂开眼皮上的柔夷,拂开颈间的缠绵,从容的站起身来,“你要玩到什么时候!”
    “咯咯咯……”一阵恣意的娇笑若珠玉般瞬间洒落满室,“我的寿哥哥呀,你怎么还是那么无趣呢,真是浪费妹妹我一番情意啊。”伴随着那娇笑,一个柔软的馨香的身子缓缓倚来,纤纤玉手再次勾向君不寿的颈,“哥哥远道而来,妹妹只是想好好答谢一番嘛……”
    “给我站好!”可惜君不寿不领这份美人情,手一格一伸,将要倚入怀中的娇躯挡出去,转过身,“你来这……你……你穿的这……”待看清了眼前人,端正的面容有一丝抽搐,“赫红颜,这是什么鬼东西!”
    房中盈盈俏立着一人,那是一个稍有理智的人看一眼便会害怕的年轻女子,不是说这人长得有多丑陋可怕,相反那是一张胜过世间一切色相的脸,可是这世间令人一眼难难忘的美容并非唯一,最令人不可自持的是那自骨髓中发出的妖异媚态,同处一室时,你无需看她便心旌动荡永堕沉沦!
    “寿哥哥,我穿这新衣裳好看吗?”
    那娇笑的人儿扬袖轻轻一个旋身,雅房中顿似有流霞飞舞艳光逼射,仿优昙正舒千瓣绽万千芳华,若丹琼随风天香隐送摆万千风情,一瞬间目眩神摇,魂魂飞遁。
    面对如此媚入骨髓的美人君不寿却是冷眼相看。
    东、皇两朝历代奇女不绝,先不说江湖民间那些有武有文的英雌才女,单说那朝堂。
    东有统御一国的风氏“凤凰”双王风独影、风惜云,皇有辅政二十年的肃贤皇太后华纯然、挂帅三军昀王妃“寒霜将军”秋九霜,这些女子身贵位尊提权握国,偏生功绩风华盖过万千男儿,令无数英雄折腰。是以两朝女子的地位远非其它朝可比,连带的礼法于女子的束缚也相对的宽松许多,言行举止妆容服饰自也就较前人更为突出些。可再怎么突出也要秉承“端庄大方”几字呀!而不是如眼前……
    上着一件贴身的赤金绮罗短衣,衣未及腰偏在胸下两边半弧分出,各串一排米粒似的珊瑚珠,珠下是杨柳蛮腰,彤红的珠粒衬着雪似的肌肤份外的魅惑,下着同色的绮罗裙,裙裾及地甚是飘逸,偏前裙短那么一截,露出一双修长的小腿,赤着一双玉雕似的天足,挂一串青玉珠链于那纤细足踝上,更添一份诱惑风情。
    “伤风败俗!”简短的吐出四字,面容若古井不波。
    “哎呀呀,寿哥哥,你果然不懂欣赏。”赫红颜掩唇轻笑,盈盈凤目中似漾着一泓桃花水,轻轻瞟过,便要荡人魂魄,“亏得妹妹为了见你特地妆扮了一番,怎知你呀……你呀……真是郎心如铁呀……”那娇媚的声音忽地带起一丝深深的幽怨,令人闻之心软,至少青涵已再次叹息自己的公子不解风情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君不寿心头长长叹气。
    “当然是……”赫红颜无声的靠近君不寿,纤纤玉指轻划那张冠玉似的俊容,抬首偎向他的颈窝无限深情的呢语似的悠叹,“……勾引你呀寿-哥-哥!”
    君不寿不动声色的、很准确的抬掌拍向在颈边磨蹭的螓首,那本倚在他怀中的娇躯却在一瞬间飞出,躲过那一掌。
    “哎呀呀……寿哥哥,你怎地如此无情呀!”赫红颜掩袖而泣,那泓桃花水一瞬间化作幽幽碧潭,无限凄然的望来,任是铁石心肠那一刻也要化为绕指柔。
    “你要玩到什么时候?”君不寿懒得看她,这在他人眼中定是千娇百媚海棠带雨似的美人,在他看来却是从小到大都无法摆脱的麻烦祸胎。
    “当然是玩到寿哥哥为我倾心动容的那一天呀。”赫红颜理所当然的答道,这话她自小说到大当是张口就来的,扬扬袖百媚千娇的坐下,很是一脸怅然的道,“这天下虽无数英雄为我倾心,可我独独钟情于寿哥哥你呀,偏偏你却冷心冷血,弃我若敝屣,怎能不令我遗憾伤心呀!”
    赫红颜平生三大愿,一是做旷古绝今的无敌美人,二是快活悠游不负此生,三是以美色引得德高望重高风亮节的“君子神医”君不寿那颗凡心动一动。第一、二愿当是忠实而行,只是第三愿目前看来依是遥遥无期。
    “那是因为公子是木头做成的啊。”一旁静立的青涵忍不住脱口而出。
    “呀,还是青涵知事。”赫红颜抚掌一笑,媚眼儿往青涵那一瞟,刹时三魂勾了七魄。
    “青涵见过红颜小姐。”魂差点没了的青涵此时犹不忘上前行礼,果不愧是君子谷之人。
    只是这一低头却瞅着了半截冰雪似剔透的小腿,只觉得心跳加速赶忙移目,却又瞅着了那玉柳似的纤腰顿时脸火烧似的热辣,正要退后颈边忽觉酥麻,隐隐幽香袭来,有什么有脸上轻轻移动,只听得那绵软悠长的嗓音轻轻道:“一年没见,青涵长得更是俊秀了,姐姐瞅着便欢心呀,来,让姐姐亲一口。”仿似有什么碰在脸上,脑中顿时轰的一声炸响,刹时浑不知身外世事。
    待青涵清醒过来,便是惯常的画面。
    “……你看看你穿成什么样?衣不覆体,足不屐履,青楼的女子比你都端庄!乔将军位尊权贵不同常人,你嫁之为妻当言行检点奉守妇德,免损其声誉!你素日结交的那些酒友朋友往后可要少来往,身为将军夫人当律己自重……”
    “寿哥哥,这豆腐又滑又嫩,来,尝一口。”一块白玉豆腐塞入君不寿口中,堵住了那涛涛而出的训词。
    “还是……”妖娆的偎过来,“这豆腐若妹妹亲口喂你当是别有一番滋味,哥哥可要尝一尝呀?”那声音蜜似的甜腻,粉色的香舌齿间一舔,诱惑的俯向君不寿。
    “赫伯父若泉下有知定要从棺材里跳出来劈了你这不孝女!”君不寿手一挡,挣开赫红颜的身子,“你跑这登阳楼来干么?还嫌那狂蜂浪蝶不够多,还要招惹些回去?”
    “哎呀,只顾着勾引哥哥,妹妹差点忘正事了。”
    赫红颜一拍手掌,起身跑到窗边将那半启的窗门打开,一个浅黄衣衫的清秀佳人正坐在窗外一株参天大树上甚有趣意的看着窗内的一切。
    “齐雅,我这寿哥哥是木头做的你如今可信了罢?”
    那黄衣女子轻身一跃便落在房内,大大方方的看着君不寿。
    一件蓝得发黑的长袍穿在他身上分外齐整,梳得一丝不苛的发髻以同色发带紧紧束住,浓黑的一字长眉端端正正的嵌在天庭,点漆似的黑亮眸子从容的看着她,冠玉似的脸上神情怡淡。
    “君子神医”君不寿的大名当是闻名久已,言其医术高绝品性淳正,更兼年轻俊美风度非凡,颇多佳人思慕倾心,今日看来这品性与容貌倒是不假了。
    干净端正,坚定肃严。齐雅看着眼前的男子如是想着,可这般律人律己的人又如何可与那放纵不羁女子相识二十多年而不断义呢?
    “寿哥哥,妹妹给你介绍一下,这一位是我新近认识的好妹妹齐雅。”赫红颜亲亲热热的牵着齐雅的手走近君不寿,“齐雅,你也知道啦,这就是我那邪魔歪道色欲利心皆不敢近身的君子哥哥君不寿了。”
    齐雅微微一笑,侧身一礼:“齐雅见过君公子。”端是优雅庄重。
    “不敢。”君不寿从容抱拳回礼。这齐雅虽无红颜的惊艳容色,但眉清目秀风姿如柳,一双眼睛更是清透如水,一看便知是个极其聪慧的女子,令人颇生好感。
    “红颜定要齐雅隐于窗外……”说到这想起赫红颜的那一番相亲戏言,齐雅不由有些羞意,垂首瞟一眼君不寿微红着脸道,“还望公子恕齐雅方才无礼。”说罢又是一礼。
    “姑娘不必如此,君某岂会不知红颜劣性。”君不寿再还一礼。
    “你们可是要‘礼’到天荒地老呢?”一旁的赫红颜看着却是不奈,一把拖了齐雅坐下,“奉守礼节、端正行止……”说着眼眸在两人身上滴溜溜一转,“这一点上寿哥哥与雅妹妹可算是合拍了。”
    齐雅被她说得脸上又是一红,抬眸瞅一眼君不寿,却见他如若未闻般的平淡,心头略有些失望,可转念一想,方才红颜的那一番戏弄若换一人怕不早就是神夺魂摇,他能如此冷静以待,足见其性坚意定,这样一想不由又有些欣慰。
    “你若有齐姑娘十分之一的端雅那我也可无愧去祭赫伯父。”君不寿微叹一口气道。想赫伯父临死之前将红颜托付于他,要他好好照顾,可看她今日……
    “哎呀呀……寿哥哥。”赫红颜一听那柔若无骨的身子便反射性的前偎,抬手,广袖滑落,一双欺霜胜雪的藕臂自动缠向君不寿,那媚惑众生的脸一寸寸挨近那张写满道德礼法的君子脸,“你这话可没理了,妹妹我艳冠群芳美惊天下旷古绝今的倾国佳人,人人倾慕人人赞叹,哪让你羞愧见父的?”
    君不寿看着这几乎全挂于身上的柔软娇躯,看着这近在眼前的妩媚容颜,心头直升起一股无力感。
    “赫红颜,你给我自重点!”扳开缠在颈间的双臂,指尖一弹,再双手一抬一移便将那粘在身上的人推回座位,转过头略有些歉意的看向房中那怡然静坐的清秀佳人,“让姑娘见笑了。”
    齐雅大方一笑,看着那即算是被封着穴位无法动弹依周身流溢妩媚风华的人,道:“红颜之性吾辈不及,唯有艳羡。”
    “哎呀呀,雅妹妹不愧是‘玲珑才女’,可比这木头哥哥有慧眼多了。”赫红颜一声娇笑,抬手抚鬓,端是媚态天成。君不寿封她的穴并未用真力,不过是让她片刻不动好推开她,此刻她略一运气自是活动自如。
    君不寿闻得此言不由也有些惊讶的看向齐雅:“原来齐姑娘便是风州‘玲珑才女’。”
    “世人谬赞,公子见笑了。”齐雅淡然一笑。
    “雅妹妹满腹才华确是名副其实,干么这么谦虚呀。”赫红颜一臂倚桌,一手执壶倒酒,“妹妹的才慧我很喜欢,可就是这些虚文礼节呀……”斜睇两人一眼,“就跟寿哥哥一样让人倍感无趣呀。”
    “有些是天性如此,有些是后天道德所束,早已根深蒂固,想改也无法。”齐雅素手一伸,端起那杯酒,轻呷一口,看着赫红颜,道,“所以红颜的任性便令人羡煞。”
    “妹妹就是这点自知之明令人欣赏,比寿哥哥的顽固不化可取。”赫红颜拍手轻笑,“说起来风州历代才子辈出,本朝便有数届文魁出自风州,而今又有妹妹这等玲珑女子,看来确是钟灵俊秀之地,改日我定要前往沾沾那灵秀之气。”
    “可历代才人加起来也不及一个‘天姿凤仪’的凰王呢。”齐雅轻轻转动酒杯,看着杯中荡漾的青色美酒微笑道。
    赫红颜凤眸一转,笑谑的看着齐雅:“妹妹很是羡慕那风王惜云吗?”
    “羡慕?不。”齐雅一口饮尽美酒,“先祖齐恕曾是风王麾下‘风云六将’之一,齐雅有幸曾于宗祠翻得先祖所遗日志。先祖是个寡言忠职的武将,数十年日志记的全是‘风云骑’大小战事,无一件私事,但日志最后……那也算是先祖绝笔,却留有一句:此生得为风王臣,恕死犹幸!”
    齐雅说到此语气一顿,清亮的眸子看着赫红颜,“所以‘羡慕’便是一种自不量力,我只是想……想着时光倒退,让我去看一眼,看一眼那个让后世倾叹不已的风王到底是何等模样何等风华!令先祖至死犹忠,令息王弃位归隐……呵,我就是想看一眼而已。”
    “咯咯……”赫红颜一声轻笑,“那传说中的风云人物咱们错生年代无法得见,但此刻你们可要好好看着好好记住我哦。”抬手托腮,若花开般娇艳灿然,“后世提及‘倾国红颜’之时只能想到我赫红颜!”
    “红颜的野心不小呢。”齐雅闻言不由一笑。
    “那当然。”赫红颜凤目一转,眼波若水,“风王以功业才华令万世倾慕,肃贤后以贤名留芳史册,我赫红颜便以天倾地覆的容色千古传诵!”正是面若桃花,笑如春风,说不尽的妖娆风流,眉梢眼间却不慎隐露一丝浅浅的傲气。
    千载传名的应非你的容色,而是这更胜男儿的风流狂纵。齐雅看着她暗道。
    “只怕是遗臭万年!”君不寿冷冷一盆水倒下。
    “嘻……寿哥哥……”
    赫红颜诡异一笑,娇娇软软的长呼着正要倚过去来一翻调笑时,门边却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一直静立一旁的青涵赶忙去开门,门一开,直觉着周身忽地一冷心神顿时一静。
    “从阙!”
    青涵还不及反应便听得一声欢呼紧接着耳边一阵风响,便见门外的男子臂一伸接住一道红影。
    “从阙,你怎么来了?”那妩媚入骨的人儿此刻化为一泓清柔的春水依入那人宽厚的胸怀。
    “你又不穿鞋就出来了,若被划伤了脚我岂不心痛。”男子稳稳的抱着赫红颜越过青涵直入房中,将她轻轻放入椅中,然后从袖中掏出一双精致的绣鞋温柔的为她套上。
    房中另三人呆呆看着这一幕。
    这个屈膝于地专心套鞋的就是那个令边国闻风丧胆的乔从阙乔大将军?
    “好了。”乔从阙起身,将臂弯里的披风为赫红颜披上,柔声道,“披着,现在天气还凉,记着以后出门要穿鞋。”
    “嘻嘻……从阙以后都要帮我穿鞋。”赫红颜旁若无人的偎入乔从阙怀中,慵逸如猫。
    “那当然。”乔从阙紧紧一抱后才放开她,转身面对房中其他人。
    不过一个转身,那温柔若水的神情却瞬息消失。眼前的人并不高大,身材中等,但立于房中却有如渊停岳恃,五官端正但甚是平凡,不及君不寿一半的俊仪,却有一种从内而外的卓然气势,那一双冷厉的眼眸足以昭示这是一个号令千军杀敌无数的大将军。
    “草民见过乔将军。”
    最重礼法的君不寿当是立刻行礼,但这礼还只是刚开一个头便被一双手阻住。
    “不必。”乔从阙托起君不寿,眼眸炯炯看着他,“公子与红颜虽非血亲,但自小相依非常人可比,此后便为一家,无须这些虚礼。”
    君不寿闻言抬头看一眼乔从阙,片刻后尔雅一笑:“红颜虽是顽劣但自小识人眼光不错,以后便拜托将军了。”
    “应是从阙多谢公子多年来的照顾才是。”乔从阙也淡淡一笑。
    两人这一笑便交换无数言语似的甚是有些惺惺相惜。
    “齐雅见过乔将军。”齐雅盈盈一礼。
    乔从阙虚手一抬,道:“齐姑娘无须多礼。说来乔齐两家也是世交,你我先祖昔日也曾同殿为臣,只是自齐家迁回风州后两家才淡了往来,否则你我说不定便如红颜与君公子这般青梅竹马。”
    齐雅听他如此一说略一沉吟便明白了,尔雅一笑,道:“想来乔将军便是昔日息王麾下‘墨羽四将’之一的乔谨将军的后代了。”
    “正是。”乔从阙颔首。
    东末乱世,皇、息争雄,各占半譬江山正是难分胜负之时,风、息双王忽留诏弃位而去,皇王一统天下建而今这国盛民强的皇朝帝国,而风、息双王麾下英将齐恕、徐渊、程知、乔谨、端木文声、贺弃殊皆遵王诏归服于皇王座下,后从皇王建千古功业,被后世尊为“皇朝六星”!
    “既都是自家人了,不如先回红颜阁吧。”君不寿忽道,目光落在门上。
    几人都身怀武功,侧耳一听自能听得楼间那渐渐逼来的阵阵脚步声。
    “红颜美名天下倾慕实是不假。”齐雅略一想便知是怎么回事。
    “呵呵……寿哥哥。”赫红颜起身,瞅着君不寿笑得欢快,“想如此之多的人为我倾倒,妹妹我定是遗芳万世呢。”自是为刚才那一句“遗臭万年”耿耿于怀。
    “走罢。”君不寿却不理会,只是示意青涵背起行装。
    “哥哥……”赫红颜却不肯放过他,袅袅依近,“妹妹早已为你铺好了床,就在妹妹我的卧房……”
    “我住原来的房间。”君不寿立马打断她的话。抬眸看一眼乔从阙,却见他只是一脸淡笑,无一丝不悦。
    “……的前一楼你原来住的房间。”赫红颜却是自顾自的把话缓缓说完,纤手一伸挑起君不寿的下巴,轻柔的妩媚的笑,“哥哥为什么打断妹妹我的话?难不成哥哥其实想和妹妹同睡一房一……床!”最后一字吐出,人已飞似的跳入乔从阙怀中,咯咯一阵欢笑,笑飞窗外直入长街。
        三、梦踏杨花
    隔日。
    不知是因昨夜的几杯酒还是怎么的,齐雅一夜浅眠,早早的醒了,出得房门,天光还甚暗淡,红颜阁的人大都未起,阁内一片幽静,顺着长廊慢慢走着,沁凉微带花香的空气吸入,心神顿时一爽,一阵晨风拂过,花叶簌簌摇曳,仿是天地奏起的初醒晨曲,令她不由自主便放轻了脚步。
    长廊尽头便是花园,远远的便见园角静立着一道人影,不由止步屏息。
    园角边是一排蔷薇,还未到花期,几个淡红的花骨朵掩在叶丛中,那修长的身影就立在蔷薇旁,虽天色未明,虽有些距离,虽只是一道侧影,但她知道那人是谁。
    正因知道,所以她震惊。
    墨蓝的长袍未束丝绦,有些随意的披着,墨黑的长发未束发带,倾泻满肩满背,那侧脸的线条优美如画,晨风带起一丝墨发拂在脸颊,那平常因着端严而收敛的俊美此刻却无忌的张扬,微垂的眼眸隐带一丝惑人的邪魅,指间捻着一个花朵儿,似是眷念又仿是想要摘取,目光一片迷离,那侧影竟分外的凄凉寂寥。
    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
    那一刻,那句话便这么无端的涌上齐雅心头。
    隐隐的一声幽叹,便听得浅浅的吟哦:“身有限,恨无穷。星河沉晓空。陇头流水各西东。佳期如……”
    那最后的声音忽地淡去无法听清,花骨朵儿终给掐断了,落在那修长的手掌中,五指一拢,似有什么便如那朵儿一般夭折。
    那一刻,齐雅心口一紧,仿窥着了别人的秘密,而这秘密她却是百般不愿知的!
    心头忽然无法呼吸般的沉重,气息便重了,惊醒了那人。
    一转身,一抬首,虽有刹那的惊鄂,但一笑,便依是那个端严有礼的君子神医,刚才一刻恍如幻梦。
    “齐姑娘起这么早么。”
    “齐雅素来早起,倒实想不到君公子竟起得更早。”齐雅扯起一抹笑,移步入园。
    近得身了,才看清那衣那发竟透着湿气。
    夜露湿衣不知,却是为谁独立风宵?
    “起得早了便来园中透口气。”君不寿神色如常,微一作揖,“君某失仪,暂且告退。”
    “公子请便。”齐雅侧身相让。
    君不寿转身,才一抬步却见廊角转来一人。
    三人一照面,却是神色各异。
    “两位好早。”乔从阙从容招呼。
    “将军也早。”齐雅垂首行礼,掩过那尴尬之色,“这是要回去吗?”
    “嗯。”乔从阙颔首,“今日帝都御使该到了,要回去准备接驾事宜,半月后即是婚期,府里还有许多事未筹备妥当。”说罢向一旁静默不语的君不寿微微点头即离去。
    目送乔从阙的背影消失于园中,齐雅回首,却见君不寿还忤在原地,面无表情,长袖却是无风自动。
    一时间园中忽静得可怕,便是早起的虫鸟似也为什么所慑而不敢鸣叫。
    那一刻,齐雅却只是静立,脑中千回百转却抓不住一点思绪,侧目,却是不知何时隐透青色的一张俊脸。
    “啊呵……”
    长长一个哈欠忽地打破这令人窒息的静默,长廊处幽香暗送,伴着那梦喃轻语,一个窈窕身影转出,“你两人怎如此早起,从阙走了吗?”
    乌发蜿延及足,罗衣半披划地,烟眉雾眼,朦胧轻觑,正海棠半醒,风情正盛。
    红日悄露小半脸,淡淡红晕洒落,迷离艳光,炫目夺神,不知是天还是人。
    “哎呀!”朦胧凤目倏地一亮,“寿哥哥,认识你近二十年,妹妹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如此风情模样啊,啧啧,真让妹妹动心呀……”
    柔荑伸向那俊脸耳畔,想撩一缕墨黑长发,却“啪!”一声,手被狠狠拍落。
    “淫荡!”冷冷一语,风刮过,人已没影。
    园中那艳色夺人媚色撩人的美人呆愣愣的看着自己发红的手背,再看看一旁也是一片讶异的齐雅大才女,再环视一圈花园,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刚才寿哥哥在这?”
    齐雅点头。
    “他刚才打了我一掌?”再问一句。
    齐雅点再次点头。
    “那两个字是他骂我?”有些不信的问道。
    “是的。”齐雅暗中叹一口气。
    凤眸眨眨,然后瞬间射出一团怒焰:“君不寿!”
    那一声怒吼仿将整个红颜阁掀翻。
    “君不寿!你给我滚出来!你这只大笨兽!你竟敢骂我!你竟敢那样骂我!你别想活了!听到没,大笨兽,我要杀了你!我要煮了你!我要蒸了你!”
    宁静的早晨刹时一片喧闹。
    齐雅捂捂快要吼聋的耳朵,夹缝里插进一句:“不是一向笑骂由人,这话又不是没听到过,怎的今日便动怒了。”
    怒声止了,凤眸流转,忽地掩唇娇笑:“是了,是了,我怎会生气嘛。”巧笑嫣然,妩媚风流,刚才那一阵怒骂仿似出自别人,抬手抚发,满是稀奇的道,“寿哥哥今晨怎如此大的火气?”
    齐雅暗自叹一口气,道:“乔将军昨夜留宿你……于此?”
    赫红颜眼一眨,看着她。
    齐雅微微转脸,似不好意思看着她:“你们虽婚期将近,但毕竟未拜堂行礼,你却……却和他……这样实在有违礼法……”嚅嚅半晌终说完了。
    赫红颜看着她,猛的一阵狂笑,笑得齐雅半是莫名半是恼怒。
    “齐雅。”半晌后止笑,目光淡淡的看着齐雅,“什么‘有违礼法’这样的话以后可不要再在我面前说了,我很不爱听呢。”很平常的语气,一双波光滟潋的凤目此刻却是淡淡的看不出丝毫情绪。
    齐雅心底一寒。
    红颜多情,却不知翻脸无情。
    慕家堡那人曾面色抑郁的说过,原来真是如此。
    “唉呀,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去梳洗了,雅妹妹,呆会儿见。”一眨眼,又是那个笑语嫣然妩媚风流的赫红颜。
    目送那袅娜身影消逝于长廊尽头,齐雅抬头,万道金光洒下,刺目的明媚。
    “公子,你一早去哪了。”青涵忤在门前,一见君不寿马上迎上去,铜盆一举,“害我敲门半天,这水我刚换过,快趁热洗了罢。”
    “脏!”冷不防君不寿手一挥,便将整盆水打翻在地。
    “公子?”青涵吓一跳,看着脚下湿渌渌的地又看看莫名反应的公子。
    水盆砰咚的响声倒是惊醒了君不寿,看着一地的水渍,回过神,按住眉心:“再去打盆水来。”说罢即进门去。
    “怪了。”青涵嘀咕一声,转身再去打水。
    等青涵再打得水来,君不寿已穿好衣服束好头发了。主仆两人刚洗漱了,便听得门外敲门声,青涵开门,却是红颜阁的侍婢。
    “君公子,慕家堡派人来送礼,我家小姐要亲自接待。早餐已在泻玉亭摆好,小姐说,希望公子与齐姑娘用得称心。”侍婢眉清目秀,话语清脆。
    “知道了。”君不寿淡淡点头,抬步往泻玉亭走去。
    慕家堡?现在的当家人应是慕华霄的弟弟慕霄云吧?
    烟谢楼。
    豪爽不拘的赫红颜何以给自己的居楼取这么一个略有些凄意的名,无人知得,在遍种丹枫的红颜阁内,也只这烟谢楼周围种有数排柳树,此时正是杨柳依依时节,青葱翠叶中那一角红楼分外明艳醒目。
    “夫人托二公子之事,二公子回复说:所有皆查探,未有夫人所说之事。”
    烟谢楼中,一个布衣男子恭谨的向斜倚在窗边软榻的赫红颜道。
    “是么。”赫红颜懒懒的应道,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腕间一个紫玉镯,片刻后似是自语着,“所有的都没问题……难道是我想错了吗?”
    那布衣男子却正正经经的答道:“不单夫人所说之人,这些年来,凡有牵葛的,二公子早有细查,只是一无所获。”
    “呵。”赫红颜讪笑一声,却有些自嘲,“慕旋,你信世间有那么多巧合的事吗?还是你更信生死相克之事?”
    “慕旋不信。”布衣男子慕旋道。
    “哦?”赫红颜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个从入楼起便垂首看地的男子。
    “慕旋只信天网恢恢。”慕旋斩钉截铁道。
    听得这样的回答,看着这个慕家堡的年青总管,看着他一脸的端正严谨,与那人实有几分相似,便不由生戏谑之心。
    “咯咯……”她一阵轻笑,起身下榻,移步走近慕旋,又柔又轻道,“慕旋,这么多年,你似乎从未抬眼瞧我一次,难道我便是如此不堪入目?”
    “夫人容色绝世,举国皆诵。”慕旋退开一步。
    “那何以你竟不瞧我一眼?”赫红颜进一步。
    “夫人仙姿,慕旋卑人怎敢污目以亵。”慕旋再退。
    “慕旋,你在哄我吗?”声间那一刹那幽若泉咽,人未再动,隔着那一步之距静静伫立,罗裙下颤颤的一双白玉天足。
    心一抖,闭目,双膝一屈,埋首于地。
    似未料到他如此举动,赫红颜怔怔的看着他,然后噗哧一笑:“逗你玩呢,你这是作甚?”
    她看不着那几贴于地的脸上那一刻闪过的深刻痛楚。
    “起来吧。”伸手相扶,“你慕旋在江湖上也有堂堂侠名,我可担不起此礼。”
    低伏的身却避开那红袖半掩下的纤纤玉手,膝下一点立起身来。
    “你家公子难道没别的话要和我说的?”赫红颜美目流盼,风流婉转,“怎么说也是一场亲戚,如今我大喜,竟连一句祝语都没吗?”
    慕旋从怀中掏出一信,“二公子另有此信要我交与夫人。”
    “哦?”赫红颜眨眨眼,兴冲冲的接过,折开一看,却是一首词:
    小令尊前见玉箫,银灯一曲太妖娆。
    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归来酒未消。
    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
    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
    赫红颜看罢心中一动,寻思往日,神情便有几分恍惚。
    当年,那“一剑倾九州”的慕华霄虽武功绝世,但甚少涉足尘世,终年隐于慕家堡修身悟剑,江湖人难得一见。
    华州天支峰,昔年天下第一公子玉无缘与武林奇女白风夕曾于上高山流水一曲,慕华霄敬仰两人,经华州时特登峰凭吊,华州群雄闻之皆往,延请至登阳楼一聚,酒酣耳热时,有人道及红颜阁,谁想慕华霄却道:“莺歌燕舞之地,吾不喜之。”
    语罢满堂静然,尔后又满堂大笑。后经人解说,才知误会。这个天下武人敬仰的慕华霄竟不知这天下男儿皆慕的赫红颜。
    后传入她耳,不由有几分好笑又有几分恼怒。于是派人递帖相邀。
    他自是来了,随同的还有其弟慕霄云及华州武杰之首顾长天。
    那一次,她却不与相见,反请了华州城内素有声名的几位花魁,歌舞美酒一场,以讥他曾谓红颜阁乃烟花之地。
    她犹记得那一日,她倚坐后园长栏,落日黄花,别有风味,正熏熏然欲睡时,却被朗朗的一句“不知之罪,万望乞谅”惊醒。
    那声音不大,却清晰、真诚,那么一点恼意瞬间便化了。
    移步前厅,歌舞未尽。
    她扬眉一笑,挥袖飘入,云歌雪舞,以之相酬。
    那一日,似歌尽夕辉。
    那一日,似舞至月斜。
    第二日,武林至尊青衫玄剑悠然而来。
    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归来酒未消。
    这便是这些年来霄云从不入红颜阁的原因吗?
    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
    这便是霄云的心念吗?
    心底无声一叹,收起书信。
    “回去告诉你家公子,他的心意我收到了。”淡淡道一句。
    “是。”慕旋躬身,“慕旋就此告辞。”
    “去吧。”赫红颜挥挥手。
    走出门外,慕旋看那雨丝般的垂柳,闭目深呼。
    非我不看,只是看着二公子这些年的心碎神伤,慕旋也怕那一眼误终身,怕那销魂蚀骨的无望相思。
    匆匆步出烟谢楼,中庭里是一树树高大的枫树,此刻虽非枫叶如火,但枝叶繁茂,青翠欲滴。一人独坐小亭,对一盘棋,一壶茶,一卷书,悠然自得。
    “君公子。”慕旋抱拳施礼。
    “原来是慕兄。”君不寿抬头,起身含笑回礼,“慕兄何时来的?二公子也到了吗?”
    “二公子未来,慕旋此番乃代我家公子前来送贺仪,正要回去复命。”慕旋定定心神道。
    “喔。”君不寿若有所憾的点头,“本以为二公子来了,正可与君某对局一盘。二公子高超棋艺一直令君某念念不忘。”
    慕旋闻言不由一笑:“君公子若肯前往慕家堡,二公子定愿日夜相陪。”
    “改日君某定要前往。”君不寿温文一笑。
    “二公子定倒履相迎。”慕旋微躬身,“慕旋这就回去告之公子此好消息,先行告辞。”
    “慕兄请。”
    目送慕旋离去,那有些仓惶黯然的背影却令君不寿微皱眉头。
    慕旋虽名为慕家总管是个下人,但江湖上谁人不知慕家两兄弟视其若手足,江湖上谁又敢轻视“游云一剑”。站出身去,论才论貌论武,比之各派掌门也不逞多让。可这样出色的一个人物,却如此害怕一个女人……
    “寿哥哥,想什么这么出神呢?”
    君不寿正出神着,耳边忽气息笼近,手中的书也被抽走。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为之,而有以为……”赫红颜才念了几句便嗤笑不已,“寿哥哥,这还真是你才会看的破书。只是你脑门上不早已刻有‘德’字了么,再看可要小心走火入魔哦。”
    “你若能够多看些这样的书,也不至有今天。”君不寿睇一眼她,移坐到另一张凳上,拾起棋子自顾摆起棋谱来。
    赫红颜闻言心中一动,却依是妩媚巧笑,“寿哥哥这话怎么讲的,我‘今天’又怎么了?”
    君不寿摆着棋子的手一顿,半晌无语,最后只是摆着棋着。
    赫红颜也不追问,反是翻起手中的书,翻着翻着却忍不住笑起来:“含德之厚,比于赤子。毒虫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脧作,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嗄,和之致也……哈哈……寿哥哥,有德之人,毒虫猛兽凶禽皆不敢欺。既是这样,明日你便独身一人上无涯山去,不带兵器也不许动武,看看那猛虎恶狼到底是吃你不吃?哈哈……”她边笑边说,却是越说越忍不住笑,“我的天,这都是什么狗屁文章……未知牝牡之合而脧作,精之至也。”媚眼儿瞟瞟君不寿,弯腰俯近,吐气如兰,“寿哥哥,真的是这样的吗?”
    那声音柔媚绵长,春葱似的玉指羽般落在君不寿拈着棋子的手上,轻柔的拂过每一根手指,然后顺着手腕一点一点的依次爬上,带着体温的指尖轻重恰到好处的隔着一层衣物落下胳膊上,再缓缓的揉抚着肩膀,掌心轻移,那温度瞬间变得炙热,若有似无的贴着祼露的颈脖,红唇对着发带后的耳垂轻轻的吹一口气,“寿哥哥……真的是‘未知牝牡之合而脧作,精之至也’吗?”
    “你到底想干么?”君不寿忍无可忍,一把推开站起身来。
    “唉呀,寿哥哥,亏你还和妹妹一块儿长大,妹妹我想做什么你都不知道吗?”赫红颜一托香腮娇笑如花。
    “你自小已做了无数次了,你腻不腻啊!”君不寿无可奈何的看着她。
    “可没一次成功呀。”赫红颜凤目一眨,勾魂摄魄。
    没有一次成功……君不寿背转身,有片刻的沉默。
    良久后,才听得他低沉的一句:“你若成功了如何?”
    “呃?”赫红颜一愣,似乎未能听明白。
    “你若将我勾引成功你要如何?”君不寿转身看定她,双眸少有的灿亮,却带着咄咄逼人的锋芒,“你勾引我成了要如何?”紧紧的又追问一句。
    “啊?你……我……成功了……我……”伶牙利齿的赫红颜这一刻却结巴起来。
    勾引君不寿成功?若勾引成功了……要做什么?会如何?
    “你从来没有想过吗?”君不寿黑亮的眸子隐烧着一簇黑色的火焰。
    真的……她从没想过!
    似乎是有记忆以来,她便看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不顺眼,格外的讨厌那所谓的君子风范,总想让那张谦良端正的脸变色,所以她使尽手段作弄他……看他跺脚生气,看他面红耳赤,看他哑口无言,看他无可奈何……她便开心了舒畅了。但那只是小时候的君不寿的反应,十二岁后她便很难很难引得他动容,而她自负红颜绝世,天下男儿莫不拜倒,偏他却避之不及,所以“勾引”是她玩得最久最喜欢的一招,想着这个奉礼守法的人为着美色而迷乱的时候该是何等面貌呢?她非常非常的渴望看到那一刻。
    但是,那最大原因只是好奇、玩笑,或再加一点点心底的不服气。再因从小到大没一次成功,所以她玩到现在。
    在她的心中,便是日出西方天降红雨,赫红颜也不可能会将君不寿勾引到手,这天下任何女子都不可能引得君不寿神魂颠倒的!
    那个木头做成的那个长着铁石心肠的那个永远只会训斥她的那个满身道德礼法的那个七情六欲寡淡的君不寿怎么可能被美色所惑?
    虽然……是的,以她的绝世容色引得君不寿心动神摇是她平生大愿,可是……在她的心中,她从来没有认为、甚至从没动过这样的念头———她可以成功。
    君不寿永远是端正肃严的君子神医,可以是所有少女梦中最完美的夫婿,却永远遥不可及永远高高在上。
    “寿哥哥,我……”赫红颜平生第一次呆愣无言的看着君不寿。
    “你从没想过后果对吗?”君不寿微微一笑,那笑那样的轻那样的淡那样的柔,黑色的眸中燃着仿似地狱来的黑色焰火,那端正的面容那一刻却生邪妄。
    赫红颜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君不寿,心头模模糊糊的生出一丝惧意。小时的君不寿被她作弄了最可怕的表情也不若此刻。
    “寿哥哥……你……生气了?”她轻轻的小心翼翼的问一句。
    君不寿看她一眼,转首,望着楼外千株丹枫,再回首,那眸中已覆上一层厚厚冰雪。
    他转身离去,走到亭边,忽然低低带着莫可辩状的悲哀,道:“红颜,你只是把我当一个玩物在戏弄不是吗?从小到大我不就是你戏耍玩弄的一个物件吗?可是,赫红颜,你忘了我也是一个人,一个跟这世间任何人都一样的人!”
    抬步,头也不回的绝然离去。
    亭内,赫红颜呆呆的看着他,看着那绝然的仿一去不返的背影,竟似痴了,可心头却清清楚楚的生出一股寒意,丝丝缕缕的紧紧缠绕。
    一阵风拂过,她恍似猛然醒来般,抓起桌上的茶杯急急灌进一大口,可心头的寒意却似越灌越浓。
    总觉得有什么变了,有什么要失去了,有什么她永远永远的抓不住了。
    “不,不可以想明白,千万千万绝对绝对不可以想明白!”赫红颜喃喃的自语着,茫然抬首,空旷的庭园。
    “从阙……从阙!”一声大唤,猛然飞身离去。
    风流笑傲天下的赫红颜,此刻却以一种落荒而逃的姿态惶恐的寻求庇护。
    枫林中,默然看着一切的齐雅有些苦涩的失落的笑笑。
    红颜啊,枉你聪明绝顶,可却从未深思过自己的行为吗?近二十年藏在心底最真实的心意竟从没想过吗?而今刚露一点便无视存在要深深掩埋。
    红颜啊,你有胆担天下笑骂,却不敢寻一点真相?
    原来,在那个面前,人人都会胆怯啊!
    垂眸,看着自己淡黄的裙裾。
    结识了慕家堡的主人,艳绝天下的红颜已看到,谦谦君子神医也看到了,便是皇朝大将乔从阙也跟她叙世家之谊,这一次游历已算满怀收获了,她也该回去了。
        四、百年同命
    一连几日,红颜阁都是的忙碌。
    许多四方赶来相贺的朋友,许多代表家主前来送贺礼的人。
    红颜阁出出进进的络绎不绝,虽有阁里的管事接待各方来的客人,但也有些却是需要主人亲自接待的贵客,是以这几日赫红颜一直在前阁忙着侍客。
    而相较于前阁的热闹非凡,后阁却是安静悠闲。
    齐雅整日里呆在书房里,那里的书出乎她想象的多,想来都是赫红颜第二任丈夫苏丹心留下的,有许多的珍本都是她屡寻不得的,此时如获至宝,日夜翻阅,废寝忘食。
    君不寿则每日里侍候着后园尽头的那一处药圃,那是他第一次入红颜阁就种下的,原只是他每到一地的习惯,后却变成了他每次被赫红颜戏耍了烦闷时自处之地,他虽每次来都会来侍弄一番,但他一年也难得来红颜阁一次,这么多年来,竟没有荒芜了,想来她平日定有派人照看的。而现在没了赫红颜的刁怪,对着满园药草,更是清静自在了。
    乔从阙这几日也甚少来阁,忙着将军府里婚礼的大小事宜。
    是以,几人几日都未碰面了。
    这一日,离婚礼只四天了,红颜阁、将军府也都忙得差不多了。乔从阙独自捧着一坛御赐的美酒“丹魄”踏入红颜阁,说是婚礼那一日定会十分的忙碌,各方的客人很多,对君、齐两人定会招呼不周,是以要先与两人畅饮一番。
    对于此举,赫红颜只会欣然赞之,当下着人做了各样佳肴,又派人请了齐雅、君不寿来泻玉亭。
    这一番酒会四人倒是尽兴意欢。
    乔从阙爽朗大方,言语有味。说一些出征作战时凶险故事,每每引得赫红颜兴趣盎然,恨不得同去,乔雅则是为着那些鲜血淋漓唏嘘不已,君不寿则感叹那些军医医术太差,还有许多的伤兵完全可以救治,偏给他们生生耽误了。然后乔从阙便抓着他说,要在华州留个一年半载,他要延请他去好好教导那些军医一番。
    而齐雅又素有才名,引经据典,再加这些年来四处游历,碰到的奇人奇事更是多不胜举,娓娓道来,也是令三人闻之心动。赫红颜则总是在他人说话时不时插进一句两句,或讥或赞,偏是妙语连珠,引得几个忍俊不禁,桌中时有笑声飞扬。
    四人谈兴正浓时,红颜阁的管事却在亭外有事要报。
    “什么事?”赫红颜招招手示意他进亭来。
    管事入亭,先给各人行礼,然后才将一个锦布包裹得严实的的小小东西捧至赫红颜面前,道:“小姐,这是东溟岛派人送来的。”
    赫红颜闻言眼睛一亮,“东溟岛的人呢?”
    “已经回去了,只吩咐小人将此物转交小姐。”管事道。
    “喔。”赫红颜伸手接过锦包,“你去罢。”
    “是。”管事躬身退下。
    “东溟岛的人怎么会来?”君不寿有些奇怪。自云过尽去逝后,东溟岛的人只出现中土一次,便是派人将其灵柩运回东溟岛,那时赫红颜偏毫无反抗便同意了。
    “当然是来送结婚贺礼的。”赫红颜一笑,凤目一转,盈盈盯着君不寿,“寿哥哥,你还没送礼呢。”
    君不寿闻言没说什么,只是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锦囊递给她。
    那是一个无论从布料还是针线上看都很普通的锦囊,一根红绳坠着,街上一银叶便可买上上百个的。
    赫红颜接过,扯开锦囊看看,有些意料中的笑道:“果然是‘碧落草’。”
    “碧落草?”
    乔从阙倒还只是觉得这“碧落草”似从哪听过,但见多识广的齐雅却已惊讶出声。
    “那可驱百虫解百毒的‘碧落草’吗?”
    “当然。”赫红颜挑起眉头笑得颇是得意,“武林中人都知‘碧落草’唯君子谷中才有。”手指把玩着小锦囊,“这人人想得却千金难买的药中之宝寿哥哥每次都送我一株,已送了……”话音忽地一顿,然后才轻轻道,“寿哥哥送了我五株了呢。”那一刻,素来潇洒风流的赫红颜也有些黯淡了神情,妩媚勾人的凤眸中罕有的浮现迷离神色,“可惜那些都被我埋了。”声音低低的怅然的似有无限的幽思。
    齐雅一听却是明白了,这定是她每次成亲时君不寿送的贺礼,这礼名上是送给她,实际上定是送给她夫婿防身的,只可惜……而她定是将那人人难求的灵草作为陪葬品埋入地下了。再细细想来,总是训斥着她的君不寿对她的爱护又何曾浅了。一时,心头不由有些微酸。
    “来,从阙戴上。”赫红颜一撩红绳挂上乔从阙的脖子,然后将锦囊贴身收入胸前,“你出征时多有露宿野地时,毒虫瘴气无处不有,这东西你用了正不浪费寿哥哥的心意。”
    乔从阙虽不若武林中人清楚这“碧落草”的灵处,但此时当也知是难得的好东西,也不推辞,只是温柔的握着胸前的玉手,然后目光清亮的看着君不寿,“多谢。”短短的两字,但其中的诚恳自能体会。
    君不寿微笑摇首。
    “呵,寿哥哥的礼已收了,现在来看看东溟岛送的礼吧。”赫红颜轻轻一笑,打开那锦布包。
    “这个是?”齐雅疑惑的看着桌上的东西。
    锦布打开后露出一个小小的约两寸长宽、白中隐透青意的玉盒。
    东溟海的霸主东溟岛特意派人来送礼却只是送了这么一个不甚起眼的玉盒。
    “这玉盒似乎是寒玉雕成的。”君不寿看看道。
    “嗯。”赫红颜点头,“这可是东溟海底的千年寒玉呢。”
    “哦?”齐雅还是疑惑的看着赫红颜。这千年寒玉即算是稀罕的东西,可她大婚之礼却送这么个小小的寒玉盒?实是令人费解。
    赫红颜看看疑惑的齐雅又看看淡然处之的君不寿,再转头看乔从阙,他却是含笑看她,不问也不奇怪,只是等着她揭开迷底。不由嫣然笑道:“这寒玉盒虽是珍物,但盒中的东西才是比‘碧落草’更难求的东西。”
    君不寿闻言也不由挑眉看她,齐雅更是追问一句:“是什么?”
    “百年蛊。”赫红颜勾唇微笑道。
    除乔从阙外,齐雅与君不寿一个博揽群书一个知医识毒,当然知道百年蛊是什么东西,顿时变了脸色。
    “东溟岛中一共有十二族,其中一族善养蛊,这百年蛊其实也算不得他们最厉害的蛊虫,但却是我最喜欢的。”赫红颜指尖摩挲着玉盒淡淡道,“传说是几百年前的一对情侣伺养的,他们相爱至深恨不能彼此入骨融血,一时一刻也不能分开,所以他们伺养了一对蛊虫然后各自吃了一只,他们相爱着相处着,日日夜夜月月年年,岁月就这么过去了,他们也慢慢变老了,成了一对九十多岁的老夫妻了,但他们依如昔的相爱着。”
    说着,赫红颜抬首看着乔从阙,“人老了,自有死的一天,所以那一天丈夫去采药,爬到半山腰时摔了一跤,同行的族人扶起时发现已断气了,族人赶忙将他抬回,到了他家,却发现他的妻子就倒在灶边,盆碎了,米散了一地,两人竟是同时死去了。族人后来才知道他们当年伺养的是一对同命蛊,吃了自是同生同死。以后,族中相爱至深的人为表情坚便养一对同命蛊,然后各吃一只,又觉得同命蛊这名不好,想着那对老年也几近百岁才去,于是改名叫百年蛊,也寄托他们想要百年好合之意。”眼眸定定的看着乔从阙,指尖抚着玉盒的棱角,一字一字的道,“我死,你死。”
    乔从阙看着她,刹时心头万涛奔涌,几不能控情。
    看着那双天地间最美的明眸,看着她平淡而执着的神情……他最后淡然一笑,放开所有的顾忌与束缚,伸手握住她。
    “我死,你死。”
    他当比她多危险,他是武将,随时会领军出征,战场瞬息万变,谁知哪一箭哪一刀会取了他的性命去?
    可她说“我死,你死”,这样的话这样的情这样的人,你,夫复何求。
    所以,
    你死,我死。
    我死,你死。
    齐雅一震,却又止住不的羡慕叹服。
    侧目,君不寿垂着眸,看不清神色。
    “咱们拜堂成亲时,要当着天下人的面喝下这一对交杯酒。”赫红颜目光流转媚惑天人。
    “好。”乔从阙欣然应之。
    朝日映了红花朗空,夜月润了青草大地。
    一番轮转,便是光阴流去。
    明日便是皇朝最美也最令人争议的女人与皇朝第一的大将大喜之日。
    红颜阁的人忙完了活一个个都早早的睡下,毕竟明日会更忙更辛苦,当要养足精神。
    齐雅则下午便整好了行装,只等明日将军府里拜堂完毕,她便起程回乡。红颜虽觉得她太过匆忙,却也没有过分挽留,想来她是明了的。
    那一日,乔从阙回将军府时红颜相送,泻玉亭中便留下她与君不寿两人,看着面前尔雅君子,她想,最后试一次吧,总不能什么也没做便黯然回乡。
    “齐雅素喜游历,一生只爱那山水清净之地,早闻君子谷乃世外桃源,不知可有幸前往?”她含笑相问。
    问了又岂只是一看君子谷,她想他是明白她的意思的。
    那双点漆似的亮眸子看着她,慢慢升起愧疚的神情,那样的温柔不忍却令她心口一痛。君子神医已年二十有五,虽有无数的佳人倾慕,却又何曾闻说他倾慕何人?这么多年了,所有的人只会传诵“神医如玉,谦谦温润”,却无人发现吗?那么隐晦埋得那么的深,他自己可曾知晓?而她,真的不明白也绝不想明白?
    罢了。她起身,却依笑着道:“他日齐雅路过君子谷时想去拜访,不知君公子是否欢迎?”
    “当然欢迎。”
    欢迎吗?
    那也应该是很久以后才去吧?
    等心情平静了,再去寻那些名胜幽景。
    睡去前迷迷糊糊的想着。
    夜静静过去,月悄悄挂上中天,花摇曳在风中。
    如此的良辰美景。
    君不寿独坐园中,仰望头顶那一轮弯月,晚春的风带着寒意,拂起衣袂,一阵阵彻骨的冷。
    “寿哥哥,陪我喝一杯吗?”
    身后传来低低的轻语,回首,月下的容颜敛了三分艳与媚却添了四分的清与柔。
    拍开泥封,一股清芬的酒香便散开。
    “这是红颜阁最后的……不,应该说是天下间最后一坛‘醉红颜’。”往石阶上一坐,背靠着君不寿,从袖中掏出两个酒杯,倒上酒递给身后的人一杯。
    两人一时皆默默的喝着酒,都未有言语,当一坛酒半空时,赫红颜却笑了:“我们俩似乎难得有这般静处的时刻。”
    素日里两人碰到一块不是戏谑便是训斥再加怒火与嬉笑,很难这般平和的。
    “莫怪他人先问己。”君不寿淡淡道。
    “呵,今夜咱们不斗嘴不吵架。”难得的赫红颜不反驳,仰头靠着君不寿的肩,似是小时候,在他们有限和睦相处的某些个夏日一般,互靠着背仰看着满天的星斗与荧虫,不同的是此刻只有晚风与春月。
    “别喝多了,早些睡去罢,明日还得早起。”君不寿转着手中的杯,杯中有酒,酒中漾着一弯月。
    赫红颜却不答,反问道:“寿哥哥喝过的美酒当是举不胜数,这酒在哥哥眼中如何?”
    君不寿一口饮尽杯中酒,道:“‘拚却醉颜红’,有幸曾尝此酒的千方百计想再求一醉,当是上上佳酿。”
    “醉颜红……”赫红颜眸眸一眨,有那么片刻的静默,然后才隐有些叹息地道,“这‘醉红颜’只有我红颜阁才有,是过尽为我独酿的,一共一百二十坛,当年婚礼上喝了二十坛,剩下一百坛,他说九九是天长地久,婚礼的第二天他又亲手种了九十九株丹枫,每株下埋一坛酒……而最后一坛他埋入湖底,说要等我和他百岁后再拿出来品尝……谁知道这家伙却失约了……”
    君不寿没有作声,只是原先有些抗拒赫红颜倚靠的身躯却放松了,任她倚着。
    再喝尽一杯酒,赫红颜双目有些朦胧:“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低低的吟着,笑容黯了几分,“那次……我一夜间把那九十九坛醉红颜全喝光了,我是醉了,可是……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几回魂梦与君同……呵呵……哪里同了,这么多年他一次也没来看我,一次也不肯入我梦中……百坛醉红颜,满园尽丹枫,幕雨红颜阁……这些东西都有,可这么多年了他却不在,连梦中也不肯回……”
    君不寿转身,月华下那张容,原先敛起的三分艳此刻却因着酒意张扬了十分,眸光流转间更添了八分的媚。
    将酒坛取过一边,道:“喝多了伤身,去睡罢。”
    起身,伸手想要将她拉起,那张容偏偏仰起正对着他,凤眸中水光滟潋仿是月下幽深无底的潭,沉入了,便再也起不来。手便那么顿住了。
    “寿哥哥,今夜咱们好好说一回话罢。”赫红颜微微一笑。这一笑没有素日的讥诮调戏,只是淡淡的如湖面荡起的一丝浅纹,可这二十多年来最简单无邪的一笑,却令君不寿一呆。
    拉他重新坐下,两人并排靠着。
    “寿哥哥,你虽然老是骂我训我,可我知道你还是对我好的。”赫红颜抱着君不寿的胳膊,就如妹妹抱着哥哥一般亲呢。
    “谁叫我前生作孽,今生与你相依为命。”君不寿没有推开她,任她抱着,目光淡淡的看着月下随风起舞的满园春花。
    “呵。”赫红颜轻轻一笑,转首看他,有些欣慰有些欢喜。
    “那个……”君不寿眉头一敛又展开,缓缓道,“那个百年蛊……你真要……那是真的?”
    一句话说得断续又语意不明,可赫红颜自知其意,放开他的胳膊,伸手摘下栏畔的一朵白色牡丹,腕一转,花儿衬在颊边,明眸善睐,笑意盈盈:“寿哥哥,妹妹生得如何?”
    君不寿看一眼她,眼一垂,转头不理。
    “寿哥哥,说嘛。”赫红颜伸手扳过他的头,“唯一一次说说真心话嘛。”
    君不寿眉一动,本不想理会,可对面那双眼眸却是再再认真不过,叹一口气,道:“没有见过更好的。”
    “呵呵……”月下那一笑的风华盖过园中万朵艳容,妖娆的媚态一点点自骨髓散发,连风也不敢轻掠,“寿哥哥都能如此说,那我赫红颜当是第一的美人!虽以美留名恁是有些平庸,可似我这般令人争议不休的美人史上定不多的。”
    “红颜。”君不寿轻轻唤一声,“不要吃那百年蛊。”
    赫红颜敛笑正容的看着君不寿,片刻后柔声道:“寿哥哥,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这一次我……一定要吃的!”
    “为什么?”君不寿的这一问低不闻,可赫红颜还是听到了。
    “呵,若是别人问我,我当笑答‘因我爱从阙至深’,可是寿哥哥问我……”凤眸一睁,所有的妖异媚惑尽褪,有的是如水的清明,“这世间哥哥与我最亲,所以这些话我也只与哥哥一人说。”
    君不寿转首看住她。
    “寿哥哥,我已嫁过四个丈夫,从阙明日便是我的第五个丈夫。”赫红颜抬首,看着天幕上的那弯银月,微微眯起眸,似是审视它是否如外所现的皎洁,“过尽、丹心、华霄、沧溟,他们四人皆是无病无痛无毒无伤而亡,哥哥你信世上有这么巧合这么稀奇的事吗?
    君不寿一震,没有答话,但赫红颜本就不要他的回答,自顾道:“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那说是我命硬克死更是狗屁不通!”凤眸中涌起锐光,“过尽去时我还不能确定,可是丹心的死却令我深信,绝对是有人相害!”
    “你……怎么确定的?”君不寿迟缓的开口,“难道有什么线索?”
    “不。”赫红颜摇头,有些无奈,“他们四人的尸首我亲自验过,真的没有生病,没有中毒也没有受伤,很平静的死去,可就是这样我才会怀疑,天下怎会有如此平白无故的死亡又怎会如此多又怎么全发生在我红颜阁为什么又全是我赫红颜的丈夫!”声音有些激动尖锐,“那个凶手,我不知道他是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做到的,这些年,我曾多方派人查探皆无所得……这么些年,我已有些累了。”最后一句袅袅的带着无尽的哀伤与疲惫。
    君不寿转头,静静的看着栏边绽开的一朵硕大的白牡丹,眸光平静又透着幽深,似为那牡丹的国色所倾。
    “这世间,有许多的人艳羡赞赏我赫红颜,可更多的是骂我的人罢。”浅浅一笑,无所顾忌的张扬又满是无尽的讥讽,“扫把星、祸水、妖孽、魔女……寡情薄义、不贞不孝、放荡无耻……很多的骂声呢,可那些我从来充耳未闻,我行我素恣意任情,我活了二十五年,比之这世上大部分人都要活得自在活得快活……”转眸看着君不寿,幽沉的仿是轻叹,“寿哥哥,活了半生真的快活,可是这世上的事世上的人又哪能只有快活的。我再怎么我行我素再怎么的无拘无忌,可我赫红颜的心依是肉做的!”
    君不寿神色不动的看着那朵牡丹,看得沉醉入迷,看得轻轻握拳。
    “寿哥哥,肉做的心是软了,总被痛楚苦忧缠绕。”那张美到极至媚到极至的容颜此刻依是无双的风华,可一双眸子却掩不了那份黯淡凄然,“他们……过尽、丹心、霄云、沧溟,我嫁了四个丈夫,世人道我多情骂我风流,呵……那些我不欲争辩,他们知道我自己知道,我每次皆有真心真情。所以……”声音低低的压抑的仿有千重痛楚,“每一次他们去时便等于在我心上剜一个洞!寿哥哥,很痛很痛的……”
    伸出手抓住身旁温热的手,五指深深的扣紧,似溺水人抓住的一根浮木。
    君不寿脸色一白,或是为着这用力一抓的痛又或是为着她此刻的哀伤。
    “沧溟死前,仿是感知了什么,可他什么也没说,那么温柔的对我一笑,然后指指琴案上的《沧浪曲》琴谱,便走了……那一刻,寿哥哥,我实愿死了也不愿受那种痛……真的……太痛了,死都轻松多了。”
    君不寿终于回头,看着她,那一份悲痛那一份凄绝尽纳眼中。那一刻,忽觉得很是迷惑,不知是身在梦中还是神游幻境,如此的迷离无感。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沧溟叫我好好的活下去,所以我活着呢。”赫红颜很温柔的笑,那是世人从未见过的柔情缱绻,“我继续快活的活着,然后再遇上一个好男人,再喜欢上他,然后再嫁给他,只不过我再也不会看着他死!”语气轻柔却是绝然。
    “所以你写信叫我来,说这可能是最后一面。”君不寿仿是梦吟般的道。
    “寿哥哥,我死了四次然后又活过来,真的很难受呢。”赫红颜看着手中的那朵牡丹,平静又坚定,“华霄死了,沧溟也死了,我输不起,我……不想以人命为代价以企能抓住那凶手,在我眼中,无论是那凶手还是仇恨都远不及他们重要。从阙活,我活;从阙死,我死。一切就这么简单。”
    “原来如此。”君不寿淡淡的笑开,月华下的俊容若玉般生辉,弯月落在眸中,漾漾的飘着,有些魅惑,却掩了本来的清华明亮。
    赫红颜凝眸看他,看着这张月润玉雕的俊容,那眸中似深掩着什么,心头一动,仿佛闪过什么却没抓得明白,垂首,“寿哥哥,这么多年我们只顾相争,从没如今夜这般好好说话过,我……”心口一紧,语不能继。
    猛地起身,风刮过君不寿的面,刀削般痛。
    “寿哥哥。”忽地回眸一笑,风停月凝,满园花开缓缓醉。
    “看我,若我死了,这便是我最后的舞姿。”
    月似水,缱绻的蔓延开,将这天地将这红颜阁将这丹枫园将这怒绽的春花将那青梅竹马统统笼进,霜似的冷凝,玉似的皎洁。
    冷月如霜,有舞姿翩跹。
    春花妩媚,有红颜奇绝。
    衣袂飞扬,长发飘摇,看我今夜舞尽这万世风华。
    夜色妖娆,花酒相醉,让我今夜舞尽那无言深意。
    今夜的舞只为你,无需因由不思前缘。
    明日酒醒你为兄,一生相亲至死不变。
        五、生不共存
    月斜斜的,收敛了光华,准备隐入天幕的最深处。
    料峭的晚风不知疲倦的吹拂着,撩起丝丝垂柳,于朦胧的月下婆娑,袅娜多姿,却无赏者。
    夜沉星暗,再过两个时辰,天便该亮了,而此刻,人们沉在最酣甜的梦中。
    红颜阁此刻静谧如水,烟谢楼此刻安然如梦。
    垂柳纤纤下,安静无息的走出一道人影,暗淡了的月华照得面貌模糊,修长瘦削的人影扬袖一摆,便似乘风般轻轻飞起。
    楼内绿烟似的纱帐中,卧着世间最美的人,月光再淡星光再暗也掩不了她的风华。
    楼外那修长的人便真似一则剪影般毫无重量的无息飘入房中,不惊纤尘,纱帐中的人儿却在那一刻微微颤了一下眉梢,仿似梦中魂惊。
    那人拂开珠帘转过玉屏来到床前,撩起纱帐,借着窗外朦胧的光线,看着那张静谧的睡容。
    床中的人安睡着,床边的人静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床边的人幽幽一声叹息,深长的绵远的仿似无穷无尽。
    床中的人依未醒,眉目静好,睡得香甜。
    床边的人在床沿上坐下,修长却冰凉的指尖碰一下那张睡容,低低的轻轻的开口:“红颜,今夜你和我说了很多的话,说了我们二十多年都不曾说过的话,此刻你能安然入梦,可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我或者一辈子都无法入睡了,所以我也来找你说说话。”
    “我们二十多年都没有好好说过话,要说的实在多,我都不知道该从哪说起。”君不寿长指轻划那张睡中依媚色惑人的脸,轻柔的撩起一缕长发,在指尖勾缠着。
    “红颜,我们认识有多久了?”才一出口似觉得问了一个可笑的问题而轻轻嗤笑,“呵,这问题问得多傻,应该是我们活了多久便认识了多久了吧。爹爹与赫伯父都是孩子一出生,第一个便抱到了对方家,所以我们是彼此出生后第一个认识的人。”
    长指一下一下的绕着那缕发丝,那样的平静而自然,仿佛是一出生便如此做了,会一直绕到死的那一刻。
    “按理说,我们应该相亲相爱的一起长大,比朋友更近比亲人更亲才是,可惜偏偏相反了,我们却是这世间最看不起对方最讨厌对方的人。”俊美的脸上勾起一丝淡笑,幽暗的光线下看去透着魔魅,“我们彼此厌恶,命运却又将我们绑在一起没法分离。唉,真是一件可悲又可笑的事情。”轻轻的叹浅浅的笑,仿是无可奈何却又是讥刺不已。
    “红颜,两个彼此讨厌的人却要朝夕相处一起长大,你说会变成什么样呢?”君不寿指尖放开了那缕长发,目光从那张绝美的睡容上移到了窗外,月华似乎更淡了,窗外灰暗一片,那双黑亮的眸子便也朦胧暗淡了,那声音却是清晰的,“我本来也不知道的,可后来我知道了。”冰凉的指尖沿着锦被游移,停在了一处,那儿有一颗温热跳动的心,“讨厌的感觉会更多更深,可是……”指尖微微用力,凉意似要透入锦被渗入心窝,“可是对方也就成了你心里记得最深的人!日夕的加重月月年年的加深,到最后……呵呵……”低低的笑起来,却是无限的心酸又悲凉,“到了最后啊,便成了一个你最厌恶却又连着你心窝的血脉死也割不了的人!”
    睡着的人依然睡着,平静的安然的沉在梦中,仿浑不知身外世事,那锦被中的身体却在那一刻渐趋冰冷,或是因受不住那冰凉入骨的手指。
    “那年,你要成亲了,我是真的希望你好,虽然还在孝中,虽然我很生气很不赞同你那样做,可那时我想,再怎么的不愿意承认,你我依是从小一起长大,再怎么不喜欢,你我以后真的是彼此唯一的亲人,所以你若真中意那个云过尽要嫁给他,那也就罢了。”冰凉的手揪住了锦被,声音却是平稳而淡然的,“我还送你一株驱百虫解百毒的碧落草,是真的希望你嫁得良人可与他一生平安相伴。”
    房中忽然静了下来,床边的人没有再开口,似乎已经说完了,床中的人依然静睡。
    月已悄悄隐去,淡淡的一弯浅痕挂在漆黑的天幕上。
    “红颜,我们自小一起长大,读书请的一个先生教的,武也是赫伯父亲手教的,君子谷你也是长住的,那些医书你虽不喜但也曾大略翻过的。”君不寿的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所以你当然知道那碧落草是真正的灵草,所以你将它挂在云过尽的胸前,就是为了护他平安的。”
    目光紧紧的瞅在那张睡容上,那睡容依是安然的。
    “红颜啊,你为何那么爱玩,从不肯安安静静的完完整整的看完一本医书呢,你若如我一般学精了医术,或就不会有今天的悲剧。”冰凉的指尖缓缓的上移,低柔的呢喃的轻语,“大婚当日,云过尽当众赠你一块凤血玉玉坠。”指尖移至颈边,勾起一根红线,扯出了那贴身挂着的指尖般大小泪滴型的玉坠子,“凤血玉,世所罕见,产于久罗山,色红如血,辉若云霞,性凉微香,当世仅皇室存有一块,昔泽元年朝晞帝琢为棋盘存于昱龙阁。”平平淡淡的念着,指尖扣着那凉凉的血玉坠,“传说中凤血玉可令人容颜不老,所以云过尽将这罕见的宝物送给了你,可是……呵呵……”浅浅的笑开却是越笑越是冷,“可他哪知道就是这凤血玉令他送命的呢!凤血玉性凉微香,微香啊,这人带久了便会体带幽香,可这香却是碧落草的克星!”
    “红颜,你现在知道了会后悔得要死吧?”君不寿指一松,那凤血玉坠便落回胸前,冰凉入骨的紧贴着心。
    “可是你那时候却不知道,还满心欢喜的带上呢。”指尖来回的划着颈上的那根红线,“凤血玉与碧落草都是稀世之物,一个可令容颜不老体带幽香,一个药香驱虫茎叶解毒,可当它们碰到一处时,当凤血玉的香与碧落草的香相触时……凤血玉那是天地养了千万岁月才成的宝物,它当会不变依是美玉一块,可碧落草却不再是灵草了,它也不是毒草,而是变成一株会令人麻痹不得动弹的药草,不会令人死亡的,只是啊……你与他朝夕相处,凤血玉与碧落草日夜相对,那碧落草时刻都贴在他的胸口,玉香、体温、汗渍……这些便会令碧落草散出麻痹的药性,然后一丝一缕的一点一滴的全渗入他的胸口,日日月月年年,那麻痹的药性慢慢积累,慢慢加重,最后便麻痹了那一颗心,令它再也无法跳动,于是那人便……无病无痛无毒无伤的安然死去了!”
    “呵呵……”君不寿忽然轻轻笑起来,幽暗的房中诡异又邪魅,“你们都送对方这世上最珍贵的礼物,偏偏却不知道这最珍贵的礼物是相克的。那时候我是知道的,当云过尽亲手为你戴上凤血玉坠时我便知道了,可是……我却没有说也没有阻止,任他给你戴了玉坠,任他戴着那个碧落草香囊……呵呵……我没有说,我不知道那时候我为什么会不开口阻止,我就眼睁睁的看着,没有丝毫反应,着了魔一样的看着他给你戴上玉坠……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没有说出来呢?呵呵……天知道为什么……呵呵……”
    那笑渐笑渐高,又渐高渐低,低低哑哑的如受了伤的困兽。
    “后来,回到君子谷,我悔恨极了,我恨不欲生……那时,我知道我毁了,我明明是人人敬仰的君子神医,人人赞我品性淳良,可我却做出那样的事,那时我便知我心中住了一个魔鬼,一个阴毒邪恶的魔鬼!我再也不是原来的那个君不寿了,我再也做不回自己了,无论我救治多少人,无论我做多少善事,无论人们如何的尊敬我,我都不再是那个有如君子的君不寿了!”
    那一刻,声音低涩如泣,可那脸上却只是笑,比哭泣更哀痛的笑。
    “再后来,云过尽死了你又嫁了,我又送了碧落草,一次又一次的,着了魔一样没法控制自己,永远无法回头。这世间只有君家才能种出碧落草,这世间除却皇宫仅你有一块凤血玉,所以这世间谁又能真正知道他们的死因呢,只要我不说啊,谁能查出真正的死因呢?可是那天……那一天我脱口而出的话令你察觉了是吗?呵呵……”
    “你一直是很聪明的,既然所有被你查过的人都没有问题,那么唯有我这个你从没有动过心思要怀疑的人才是最有可能的是吗?其实你只要稍动疑心你便能知道答案了是吗?这世间还有什么人比我更清楚如何令一个人无病无痛无毒无伤的死去呢。可是即算你几乎已可肯定是我干的,你依不肯相信对不?是因为这二十多年的情份吗?红颜……红颜……”低低哑哑的一遍一遍的唤着,“你到现在依不肯醒来依不肯相信不肯面对是吗?你认为你不醒这所有的事便可当没有发生过,明日你依可与乔从阙拜堂成亲,可与他生死与共,而我依是你的寿哥哥是吗?”
    “红颜,怎么可能啊,这所有的怎么可能当没有发生过?”君不寿冰凉的手抚着赫红颜的脸,仿佛是无限的怜悯,却不知是怜她还是怜己,“我很难受,红颜,我的心很难受……比死还难受……红颜……比下地狱更痛苦……”缓缓的轻轻的道着最深沉的痛苦。
    “红颜,都怪你,都是你惹得我难受。你从小就这喜欢,老是惹我,可我不想你惹我,总想要远着你,可你就是要来惹我,一次又一次的惹我,怎么说都不肯听。你总是任性的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从未顾及我的感受……是了,你当然快活了,无视礼法德规无视他人所思所感,只是按你的心意活着……活得真快活啊……”
    冰凉的手停在颈上,曾经黑亮如星的眸子混乱一片。
    “既然你可以一次又一次的喜欢人,一次又一次的嫁人,那你就这样快活的过着罢。为什么却要说很痛这样的话?为什么要说死了很多次这样的话?为什么要和他一起吃百年蛊?为什么要与别人同生同死?为什么?”
    指尖温柔的摩挲着颈脖,一遍一遍的。
    “红颜,你以为你吃了百年蛊后我便投鼠忌器不敢伤害他对吗?然后你便可以与他白头到老快活一生对吗?然后我便将永远成为你的寿哥哥了对吗?呵呵……红颜,你总是这样任性,你总是把我当玩物一样的戏弄,你总是惹了我后转身便走……红颜……”长指蓦地一扣,紧紧的收住,紧紧的缠住,黑眸子定定的仿佛失魂一般的看着那张脸,“我恨你!我不只讨厌你,我更加恨你,你知道吗?我恨你……就如我恨我自己一般的恨你……最讨厌最恨……”
    手扣得更紧了,床上闭目安睡的人终于睁眼。
    “你……”颈间紧窒的桎梏令她无法呼吸,扭动着挣扎着要拉开他,“放……开我……放……开……”
    “我恨你,我恨不得要杀了你!”君不寿更用力的收紧双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扣紧着,扣得全身都在颤抖着,“红颜,今夜你和我说那些话我明白的,你想着以后把我当真正的哥哥相待,你以后不再戏弄我,你以后不再来惹我,我知道的,所以我更恨……所以我要亲手杀了你……红颜……”
    “你……你再不放……”手扬起了。
    “你不再来惹我,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喃喃的失魂的说着。
    蓄满真力的纤掌在要劈下的那一刻忽然顿住了。
    眼前是一双痛苦的绝望的黑眸子,那样凄切悲恻,那从不曾在那双眼中看到过的。
    那一刻,手忽然软下去了。
    “你不再来惹我,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一滴水落在唇角,冰凉的苦涩的。
    “你不再来惹我,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一遍一遍的说着,那冰凉苦涩的水珠一滴一滴的落在眉梢眼角鼻梁唇际。
    “你不再来惹我,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那悲怆的那痛苦的声音一直说着,渐渐的听不清楚。
    罢了。
    失去知觉前她这么想着。
    魂魄幽幽,仿是地府已转一圈,神归,世间千年沧桑。
    “咳咳咳……”一阵呛鼻的浓烟将她熏醒,睁开眼,四周一片火光外再无他人,挣起身来,抚着颈间,移目四望想找个出口,只是火太大无法看得清楚,使尽全身气力一掌往右拍去,一排窗便全散了,露出一个大洞,当下闪身,飞掠而出。
    房中角落处蜷着一个人,看着火光中飞掠而出的身影,脸上似哭似笑。
    火怒卷,衣衫头发已烧起来,可不知痛觉。
    噼哩啪啦,焰火飞扬。
    砰!房梁落下,一截砸在头上,血流了一脸,浇息了已窜上眉梢的火。
    还是不痛。
    闭上眼,迎接更炙烈的怒焰。
    无论是那可烧尽一切的烈火,还是那可洗尽一切的鲜血,他都是那么迫切的渴望着。
    “傻瓜。”
    一声轻轻的叹息在这火海中如惊雷入耳。
    睁眼,却是不应该出现的人。
    “走吧,乔从阙是个难得的男儿,他在等你。”他说。
    那一刻忽觉痛苦难当,撕心裂肺的痛,穿肠折骨的痛!
    她伸出手,不顾那跳跃的火焰,不顾那满头满身的血污,抱住他,说:“我陪你死。”
    他一呆,双手紧紧的相扣着,怕会伸出来,“快走!”
    她抱紧他,脸挨着他的脸,湿湿的,不知是血还是泪,“我陪你死。”
    静,只有火焰绽开朵朵莲花的声音。
    然后他笑,伸手抱住她,说:“好,我们一起死。”
    火仿佛呼应他们,燃得更旺,卷得更烈。
    烟谢楼在一片火海中,照亮黎明前最黑暗的夜空。
    轰隆!
    烟谢楼倒在一片火海中,惊醒了红颜阁的人,惊醒了华州城的人。
    那一片鲜艳炙烈的火海中,有什么结束了,有什么开始了。
    红颜阁那场惊天大火成了皇朝人心中永远的谜团。
    与那场大火一起湮灭的那个惊世红颜成了世人口中永远说不腻的话题。
    有些人,生不能共存,死当可相融。
2#楼
发表于 2009-5-7 21:10:17 | 只看该作者
红颜不寿,孤独狂欢,不错~~~
3#楼
发表于 2009-8-17 19:22:02 | 只看该作者
好像是这样的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叫人间见白头

(不知道名将 美人弄反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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